窗外的雨淅淅沥沥，敲打着玻璃，带来一种潮湿而沉闷的静谧。林薇薇窝在公寓的沙发里，膝盖上放着一本打开的艺术史书籍，但目光却有些游离。
手机屏幕在略显昏暗的光线中亮起，打破了室内的宁静。
发信人：【星澜】。
又是一长串的语音消息，绿色的条块塞满了对话框。
林薇薇的手指顿了顿，没有立刻点开。最近，叶星澜找她倾诉的频率似乎更高了。综艺节目里前辈的刻意刁难、新歌创作遇到的瓶颈、私生饭的疯狂骚扰、甚至是团队里工作人员一点小小的失误……他仿佛一个永远在寻找温暖港湾的疲惫孩童，而“苏晚晴”曾经给予他的那种无条件的、温柔包容的慰藉，是他唯一熟悉的避风港。
而她这个赝品，过去一首尽职尽责地扮演着那个港湾的角色。
她点开语音，将手机贴近耳边。
叶星澜清澈又带着明显沮丧和依赖的声音流淌出来，背景音有些嘈杂，似乎是在赶行程的车上：
“姐姐……今天彩排又搞到好晚，舞蹈老师好凶，我一个动作没做好就被当着所有人的面说……真的好累啊……感觉什么都做不好……好想消失一段时间……”
他的声音里带着浓浓的鼻音，像是委屈极了，又像是刚哭过。
若是以前，林薇薇会立刻心疼起来，用最柔软的语气，发去长长的、充满安抚意味的语音，告诉他“没关系”、“你己经很棒了”、“姐姐相信你”、“累了就休息一下，别给自己太大压力”，最后总会加上苏晚晴常用的那个俏皮鼓励的波浪号和表情包。
她几乎能立刻模仿出那种语调。
但是……
她看着窗外连绵的雨丝，脑海里浮现的却是顾夜宸冰冷的“玩玩罢了”，是傅清言挑剔的“味道不对”，是拍卖预展上那些人或探究或轻蔑的目光，是那枚被指出是赝品时王蕊难看的脸色……
她自己的世界尚且一片狼藉，风雨飘摇，又哪里还有那么多充沛的、虚假的温暖可以源源不断地输送给另一个人呢？
更重要的是，她忽然清楚地意识到，叶星澜依赖的、倾诉的、寻求安慰的对象，从来都不是“林薇薇”，而是那个他想象中的、“苏晚晴”姐姐的幻影。
她沉默的时间似乎比以往长了一些。
然后，她低下头，指尖在屏幕上敲击，这一次，她没有选择发送语音。
文字，或许能更好地隐藏她此刻复杂而疲惫的真实情绪，也能让她说出一些不同于以往“苏晚晴”式无条件安抚的话。
她斟酌着用词，尽力让语气显得温和，却悄然注入了一丝理性的分析和略带距离感的鼓励：
“彩排遇到严格的要求，说明团队对最终舞台效果要求很高，虽然过程辛苦，但呈现出来一定会很精彩。（拥抱表情）”
“觉得累的时候，试着和经纪人沟通一下，看看行程能不能稍微调整，保证休息很重要。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嘛。”
“别急着否定自己，一个动作没做好，多练几次肯定没问题。我们星澜可是最棒的实力派偶像呀！”
她依旧给予了肯定，却不再是那种毫无原则的“你什么都对”；她依旧表达了关心，却不再是那种一味纵容的“累了就消失”。她甚至尝试性地给出了“和经纪人沟通”这样实际的小建议。
这细微的差别，普通人或许难以察觉。
但对于极度依赖这份情感慰藉、且敏感细腻的叶星澜来说，不啻于一种巨大的变化。
消息发送成功后，对话框顶端立刻显示“对方正在输入…”。
持续了很久。
仿佛那边的人正在反复看着这几行文字，揣摩着，疑惑着，甚至有些无措。
最终，他发来的不是文字，也不是往常那种得到安慰后放松下来的语音。
而是一条很短、只有三秒的语音消息。
林薇薇点开。
叶星澜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背景噪音消失了，只有他清晰的声音，带着一种明显的、无法掩饰的困惑和……浓浓的失落。那音调甚至比刚才倾诉委屈时还要低沉：
“姐姐……”
他停顿了一下，仿佛在艰难地组织语言，或者是在确认什么。
“你好像……变了……”
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像被最信任的人无意中冷落的孩子。
“没以前……那么温柔了。”
……
……
语音播放完毕。
手机屏幕自动暗了下去。
林薇薇却依旧维持着拿着手机的姿势，一动不动地坐在昏暗的光线里。
窗外的雨声似乎变得更大了，敲在心上，一片冰凉。
她看着那条短短三秒的语音消息，心情复杂得像被打翻的调色盘，各种颜色混杂在一起，最终只剩下一片沉沉的灰暗。
果然。
他察觉到了。
她甚至能想象出叶星澜此刻的表情，那双总是湿漉漉的、像小鹿一样清澈又依赖的眼睛里，一定盛满了不解和受伤。
她应该感到愧疚吗？毕竟，他依赖的是那个虚假的幻象，而她现在连维持这个幻象都显得有些力不从心。
可奇怪的是，除了那一丝不可避免的复杂情绪，她心底深处，竟隐隐约约冒出一丝……扭曲的解脱感？
看吧，林薇薇。
你稍微流露出一丝真实的、属于你自己的棱角，哪怕只是一点点理性的分析和略带距离的关心，就不再是他需要的那个“温柔”的姐姐了。
你存在的价值，对于他而言，也仅仅在于完美复刻那份无条件的温柔罢了。
一旦偏离，就会被立刻指出来。
“你变了。” “没以前那么温柔了。”
这两句话，像两根细小的针，精准地刺破了她心中残存的最后一点幻想。
她缓缓放下手机，没有回复。
对话框停留在叶星澜那条透着失落和困惑的语音上。
雨还在下，整个城市笼罩在一片灰蒙蒙的水汽之中。
林薇薇抱紧了膝盖，将下巴搁在膝头，目光重新投向窗外。
变了么？
或许吧。
她只是……有点累了。
累得快要扮演不下去了。
而那句“没以前那么温柔了”，像是一面冰冷的镜子，照出了她一首以来扮演的角色，也照出了她正在悄然萌生的、不被任何人期待和需要的——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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