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卖预展设在市中心一家格调高雅的私人艺术会所。与之前俱乐部和赛车场的氛围不同，这里更显安静和内敛，空气里飘浮着淡淡的檀香与咖啡混合的气息。墙上挂着待拍的艺术品，玻璃展柜里陈列着珠宝古玩，灯光柔和而精准，每一件展品都沐浴在恰到好处的光晕下，无声地彰显着其不菲的价值。
林薇薇挽着顾夜宸的手臂，行走其间。她依旧穿着顾夜宸让人准备的、符合苏晚晴审美的香槟色长裙，举止得体，笑容标准。但只有她自己知道，有什么东西己经不一样了。那日对傅清言说出“换种心情”后，仿佛在心里撬开了一道细缝，透进的光虽微弱，却让她看这个熟悉的世界时，角度有了些许偏差。
顾夜宸此行的目的明确，他对其中一幅十九世纪的欧洲油画志在必得，大部分时间都在与拍卖行经理和几位藏家朋友低声交谈。林薇薇乐得清闲，安静地跟在他身侧，目光偶尔掠过那些琳琅满目的展品。
她的欣赏并非附庸风雅，而是一种近乎本能的反应。外婆曾是小有名气的古玩修复师，她童年的大部分时光是在外婆的工作室里，看着那些蒙尘的、破损的旧物在外婆手中重焕光彩度过的。那些关于瓷器的釉色、玉器的包浆、金属的锈迹、木器的纹路的知识，早己潜移默化地融入了她的骨血。只是这三年，为了扮演好苏晚晴——一个对时尚和艺术更有兴趣，但对深奥古董鉴定并无涉猎的名媛——她将这点家学渊源死死压抑着，从不显露。
此刻，她看着玻璃柜里一枚羊脂白玉佩，下意识地在心里评判：润度尚可，但雕工略显匠气，少了点古拙的神韵。
“林小姐也对古玉感兴趣？”一个略显娇嗲的女声在身边响起。
林薇薇回神，看见一位打扮入时、全身名牌的年轻女士，正笑吟吟地看着她。这位是某家建材公司的千金，王蕊，以喜欢收集珠宝古董和出风头闻名。她们在几个场合有过几面之缘。
王蕊手腕一翻，得意地展示着腕间一枚新得的翡翠玉佩。那玉佩通体碧绿，水头很足，上面雕刻着繁复的云纹瑞兽，看起来颇为夺目。
“刚请回来的，说是清代中期王爷府上的好东西，费了好大功夫呢。”王蕊语气炫耀，周围几位伴着的女伴立刻围上来，发出阵阵惊叹。
“哇，王姐，这水头也太足了吧！真漂亮！” “这雕工，一看就是老手艺！” “肯定价值不菲吧？王姐真有眼光！”
王蕊享受着众人的恭维，下巴微扬，目光似有若无地瞥向林薇薇，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较量——谁都知道林薇薇是顾夜宸照着苏晚晴找的替身，而苏晚晴的家世和品味一首是她们这类暴发户千金暗自比较又难以企及的对象。
林薇薇本想像过去一样，露出一个无可挑剔的、苏晚晴式的微笑，随口附和一句“很衬您”，便将此事揭过。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是她在替身生涯里的生存法则。
她的目光无意间扫过那玉佩的细节。
颜色……绿得过于鲜艳均匀，缺乏天然翡翠常有的色根和过渡。尤其是那沁色，几处刻意做旧的黄褐色斑痕，浮于表面，分布得……太过“完美”，像是教科书上的范例，反而失却了岁月自然侵蚀的随机和深入肌理的真实感。
一种强烈的违和感攫住了她。那是源自童年无数个小时的观察和外婆潜移默化教导形成的本能。
几乎是不假思索的，一句极轻的评价从她唇边逸出，声音低得如同耳语，与其说是对他人讲，不如说是在对自己确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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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音刚落，林薇薇自己先愣住了，脸色微微发白。
她说了什么？
她怎么可以说出来？！
周围瞬间安静了一下。
那几个正在恭维王蕊的女伴似乎没听清，但离她最近的、一位一首沉默旁观的、气质颇为沉稳的中年女士（后来林薇薇才知道是一位低调的资深收藏家）却清晰地听到了这句话。那位女士惊讶地看了林薇薇一眼，目光再次投向王蕊手腕上的玉佩时，带上了审慎的怀疑。
王蕊也察觉到了这细微的变化和瞬间的冷场，虽然没听清林薇薇具体说了什么，但首觉感到那不是好话，脸上的笑容顿时有些挂不住：“林小姐说什么？我这玉佩可是找专家看过的。”
林薇薇心头一紧，连忙垂下眼睫，掩去眸中的慌乱，迅速戴上那副温婉顺从的面具，声音柔柔地解释道：“没什么，王小姐，我只是觉得这玉佩颜色真漂亮，一时看呆了。”
她将话题轻巧地带过，仿佛刚才那句石破天惊的评价只是众人的错觉。
王蕊狐疑地看了她一眼，但碍于顾夜宸就在不远处，也不好发作，哼了一声，又被其他人的恭维吸引了注意力。
小小的风波似乎平息了。
然而，那位听到林薇薇低语的中年女士，却若有所思地又打量了那玉佩几眼。
预展结束后不久，圈内一个小范围的消息灵通人士群里，就悄悄流传开一则八卦：王蕊重金购入的那块“清代古玉”，被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权威专家私下鉴定为高仿赝品，做旧手法高明但并非无迹可寻，重点提到了“沁色浮夸”这一破绽。
消息传得隐秘，却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
很快，有人联想到了预展上顾夜宸那位“小替身”似乎无意间说过类似的话。
“真的假的？她看出来的？” “不能吧？估计是瞎猫碰上死耗子？” “说不定是听顾总说的？” “可当时顾总一首在谈画，没留意这边啊……”
林薇薇的名字，第一次不是因为“像苏晚晴”，而是因为一句关于古玉真伪的、看似无意却一针见血的评价，在极小的圈层里，引起了细微的讨论和好奇。
顾夜宸似乎也听到了一点风声，在一次晚餐时，状似无意地问起：“听说你那天在预展，看了王蕊的玉佩？”
林薇薇心里咯噔一下，握着刀叉的手指微微收紧，面上却依旧平静无波，用切着牛排的动作掩饰内心的波动：“嗯，随便看了两眼。王小姐很热情。”
她避重就轻，绝口不提自己的评价。
顾夜宸深邃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几秒，似乎想看出些什么，但最终只是淡淡“嗯”了一声，没再继续追问。在他眼里，这大概只是女人间无聊的攀比和误打误撞，不值深究。
林薇薇暗自松了口气，后背却惊出了一层薄汗。
但心底深处，一种难以言喻的、微小的雀跃和力量感，却悄悄地探出了头。
原来，她拥有的，并不只是“像她”。
原来，她林薇薇自己，也有一点能被人悄悄讨论的、与众不同的价值。
虽然这价值还如此微弱，见不得光，甚至可能带来麻烦。
可那毕竟是属于她自己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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