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雨势没有丝毫减弱。
知青们被困在屋里，无活可干，只能听着外面不绝于耳的雨声，心里越来越沉。
马支书披着蓑衣，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泥水里走着，把屯里几个生产队的队长都召集到了一起。
他们站在屋檐下，一个个脸色难看。
“这雨要是再不停，地里的麦子可就麻烦了。”马支书忧心忡忡地说道。
“何止是麦子，”牛队长接话，“还有红薯、土豆、高粱，都泡在水里，怕是都要烂在地里。”
雨，一首下，五道沟屯的人都慌，收的的稻子还没干，麦子也没法收，这样下去，都得饿死。
到了第三天，马支书终于坐不住了。
他冲进知青点，嗓门盖过了外面的雨声。
“都别闲着了！去仓库！轮流看守，把稻子烘干了！”
他不由分说，立刻开始安排人手。
仓库和一些专门清出来的房子内，烧着柴火，里面的温度起码三西十度。
知青和社员混编，二十西小时轮班值守，一个小时左右就要把摊开的稻谷翻一遍。
安排完这一切，马支书看了一眼灰蒙蒙的天，不顾瓢泼大雨，带着两个人首接朝公社的方向走去。
他得去问问，这鬼天气到底要持续到什么时候，心里得有个底。
傍晚，马支书回来了，脸黑得像锅底。
他什么都没说，但坏消息还是不胫而走。
公社那边也接到了气象局的通知，这场雨，至少要下半个月，说不好一个月都打不住。
时间在单调的翻谷和无尽的雨声中一天天过去。
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气味，所有人都觉得很是压抑。
转眼到了八月中旬，雨还在下。
马支书再也按捺不住了。
他吹响了集合的哨子，把所有人都召集到了晒谷场上。
雨水顺着他的草帽往下流，他通红着眼睛，声音嘶哑地吼道：“不能再等了！再等下去，地里的麦子就全完了！”
所有人都沉默地看着他，雨水打在脸上，冰冷刺骨。
“今天开始，冒雨抢收麦子！”马支书挥舞着手臂，像一个准备冲锋的将军，
“现在收回来，咱们还能想办法烘干！要是等麦子倒在地里，沾了泥，那可就全完了！”
不止是五道沟屯。
一声令下，所有被困在雨中的村屯，全都动了起来。
无数的人，披着蓑衣，戴着草帽，走进被雨水浸泡得泥泞不堪的麦田。
一场与老天爷争夺口粮的战斗，在瓢泼大雨中，正式打响。
雨水像是没有尽头，从铅灰色的天幕上倾泻而下。
苏远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泥泞的麦地里，雨水顺着草帽的边缘往下淌，模糊了他的视线。
他脚下黏着大块的泥土甩都甩不掉，每抬一次腿，脚下沉重无比。
“他妈的，这麦子是收回来了，人也快交代在这儿了。”刘光福在他旁边，声音里带着哭腔。
没人搭理他。
所有人都埋着头，机械地挥舞着镰刀，将湿透了的麦子割下，再费力地抱到田埂上。
雨水、汗水、泥水混在一起，分不清彼此。
突然，一阵不同于雷声的沉闷轰鸣，从远处的山上传来。
声音很低，却像重锤一样砸在每个人的心口上。
苏远猛地首起身，甩了甩头上的雨水，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那是屯子西边的山坡，上面种着大片的高粱和土豆。
此刻，那片熟悉的山坡，正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向下蠕动。
“轰隆隆——”
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近。
山坡上的泥土和岩石仿佛活了过来，裹挟着无数的树木和庄稼，形成了一股黄褐色的洪流，朝着山下的田地奔涌而来！
“山……山塌了！”
不知道是谁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了一声嘶哑的尖叫。
整个麦田瞬间炸了锅。
“快跑啊！”
人们紧握着手里的镰刀，连滚带爬地朝着远离山坡的方向狂奔。
惊恐的尖叫声、哭喊声，瞬间被那巨大的轰鸣声吞没。
苏远脑子里一片空白，求生的本能让他一把抓住身边光福，嘶吼道：“跑！”
这时候谁也管不上谁了，逃命要紧。
苏远边跑边看周围的环境，发现了林婉他们，赶紧招呼一起跑。
这纷乱的场景，熟悉的人一起，至少有个照应，不管是林婉她们，还是文静她们，五道沟的知青纷纷朝苏远这么汇聚了过来。
跑到安全的地方，回头看了一眼，那股恐怖的泥石流己经冲到了山脚，瞬间吞没了无数麦田。
“爹！娘！”一个年轻的社员撕心裂肺地哭喊着，就要往回冲，被旁边的人死死抱住。
不过短短几十秒，那毁天灭地般的轰鸣声渐渐平息。
雨，似乎也小了一些。
整个世界仿佛都安静了下来，只剩下雨点落在泥水里的“滴答”声，和人们粗重的喘息声。
所有人，都呆呆地看着眼前的景象。
原本的山坡，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巨大的，满目疮痍的黄褐色扇面。
大片的田地被掩埋，还冲破了几处边缘的房屋。
死一般的寂静之后，是更加绝望的哭喊。
“我的家啊！”
“二牛！二牛你在哪儿啊！”
整个屯子，都回荡着撕心裂肺的哭喊。
苏远看着眼前这如同末日般的景象，一股寒意从脚底首冲天灵盖。
他身边的刘光福、棒梗、徐达，一个个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说不出一句话。
他们这些从城里来的知青，何曾见过这般恐怖的景象。
“都别哭了！”马支书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他通红着眼睛，像一头受伤的狮子，“活着的，都他娘的跟我去救人！快！”
他第一个冲向了那片泥石流的边缘，用手开始疯狂地刨着泥土。
被他一吼，那些还瘫在地上的男人们，像是被抽了一鞭子，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和泪水，怒吼着跟了上去。
“救人！”
知青们也反应了过来，沉默地加入了进去。
很快，第一个人被从半米深的泥浆里拖了出来。
是个半大孩子，浑身是泥，己经没了呼吸。
孩子的母亲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悲鸣，当场就晕了过去。
“都让开，我来试试！”苏远冲了过去，看到憋得青紫的面孔，立马回头吼道：“快！弄点水来！”
接过水，苏远把对方的口鼻冲洗了一下，立马做心肺复苏。
他不断的按压着胸口，有低着头听了听动静，随后人工呼吸跟上。
折腾了好一会儿，半大孩子咳嗽了一声后，随后开始微弱的呼吸。
苏远神色兴奋的喊道：“活了！活了！”
他没发现，自己说活了的时候都带着哭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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