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子夜的宛城，连巡夜士兵的脚步声都放得极轻，仿佛怕惊扰了这浸在凉露里的寂静。刘秀跟着冯异，身后跟着心腹小五，三人踏着军营外的荒草，朝着城郊那处废弃的粮窖走去。草叶上的露水打湿了裤脚，寒意顺着脚踝往上爬，却远不及刘秀心里的冰凉——那里藏着他兄长刘縯的尸骨，那个几天前还拍着他肩膀说“文叔，咱们一起打回长安”的人，如今只剩一具冰冷的躯体。
废弃粮窖的门被藤蔓半掩着，冯异上前拨开藤蔓，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一股潮湿的霉味扑面而来。他点燃随身携带的火把，昏黄的光瞬间照亮了窖内——刘縯的尸体被一张破旧的麻布裹着，静静躺在角落，麻布上还沾着干涸的血迹，那是他自刎时从脖颈流下的，在火把光下泛着暗沉的褐色。
“将军……”小五的声音带着哽咽，他想上前，却被刘秀抬手拦住。刘秀一步步走到兄长的尸体旁，缓缓蹲下身，手指轻轻抚上麻布——隔着粗糙的布料，他能摸到兄长僵硬的肩膀，想起小时候，兄长就是用这双肩膀护着他，把欺负他的豪强子弟推开，说“我弟只有我能欺负”。
火把的光在刘秀脸上跳动，映出他紧绷的下颌线。他没有哭，只是喉咙发紧，像被什么东西堵住，连呼吸都觉得疼。他掀开麻布的一角，看到兄长的脸——双目紧闭，眉头还微微皱着，像是还在为冤死的事愤懑不平；嘴角带着一丝血迹，那是他自刎时咽下的最后一口气。
“兄长……”刘秀的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见，指尖轻轻拂过兄长的眉骨，想把那皱着的眉头抚平，“文叔来接你了，咱们……咱们找个安静的地方，让你好好歇着。”
二
冯异把带来的素色布衣递过去，低声道：“将军，只能委屈伯升将军，用这个裹着，不能用棺木——刘玄的人还在盯着，若是发现咱们私自安葬伯升将军，恐怕会生事端。”
刘秀接过布衣，布料粗糙，是他平时穿的旧衣，却比任何华丽的寿衣都让他心疼。他亲自解开裹着刘縯的麻布，动作轻柔得像怕碰碎了什么珍宝。刘縯的甲胄还穿在身上，只是己经被血浸透，铜片失去了光泽，腰间还挂着那柄他常用的环首刀——刀鞘上刻着“刘氏子弟，当复汉室”，和刘秀案头的那柄短刀一模一样。
“兄长，这刀你带了多少年了？”刘秀喃喃自语，手指着刀鞘上的刻痕，“你说过，等咱们复兴汉室，要带着这刀回长安，把王莽那老贼的脑袋砍下来，祭告先祖。可现在……你却连长安的城门都没看到。”
冯异和小五在旁边默默看着，不敢插话。他们知道，此刻的刘秀，不是那个需要伪装颓废的将军，只是一个失去兄长的弟弟，一个只能在暗夜中偷偷为兄长收殓的普通人。小五偷偷抹了把眼泪，他跟着刘縯多年，知道刘縯待下属如兄弟，如今却落得这般下场，连个像样的葬礼都没有。
刘秀用布衣仔细包裹着刘縯的尸体，从脖颈到脚踝，每一处都裹得严严实实——他怕兄长冷，怕兄长再受委屈。裹好后，他和冯异、小五一起，用一根粗木杠抬起尸体，朝着城郊的乱葬岗走去。那里埋着许多战死的士兵，没人会注意多一个无名的“士兵”，这是最安全的地方，却也是最让刘秀心酸的地方。
路上，刘秀想起几天前，刘縯还在昆阳前线，笑着对他说“文叔，你的陨石计真厉害，将来咱们平定天下，你就是大汉的功臣”；想起舂陵起兵时，刘縯散尽家财，招募子弟，说“咱们刘氏子弟，不能看着王莽祸乱天下”；想起小长安聚战败时，刘縯背着受伤的他，在雨中走了十里路，说“文叔，别怕，有哥在”。
这些画面像针一样，扎在刘秀的心上，让他的脚步越来越沉。可他不敢停，也不敢回头——他知道，一旦停下，一旦沉溺于悲痛，就再也站不起来，兄长的仇，南阳军的未来，都将化为泡影。
三
乱葬岗在城郊的一片荒坡上，到处是无主的土堆，只有几棵枯树歪歪扭扭地立着，在夜色中像鬼影一样。刘秀选了一处靠近枯树的地方，那里地势较高，不会被雨水淹没。他放下木杠，拿起冯异递来的铁铲，亲自挖坑——铁铲碰到石头，发出“咔嗒”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冯异想上前帮忙，却被刘秀拦住：“先生，让我来。这是我作为弟弟，唯一能为兄长做的事了。”
铁铲一次次插进土里，又一次次扬起，刘秀的手臂很快就酸了，手指被铲柄磨得通红，甚至渗出了血珠，他却浑然不觉。小五看着心疼，想递上布条让他包扎，却被冯异用眼色制止——他们都知道，此刻的刘秀，需要用这种身体上的疲惫，来压制心里的痛苦。
坑挖得不算深，却足够埋下兄长的尸体。刘秀和冯异一起，小心翼翼地将裹着布衣的尸体放进坑里。他蹲在坑边，最后看了一眼兄长的“身影”，轻声道：“兄长，这里暂时委屈你了。等将来，我平定了天下，一定把你迁回南阳，葬在咱们家的祖坟里，给你追封最高的爵位，让史书上记下你的功劳，让天下人都知道，是你刘縯，率先举起反莽的大旗，是你，为复兴汉室流尽了最后一滴血。”
他没有立墓碑，只是从旁边折了一根枯树枝，插在土堆上——他怕被刘玄的人发现，只能用这根树枝作为标记。风吹过枯树枝，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是兄长的回应，又像是在为他哭泣。
冯异走上前，拍了拍刘秀的肩膀，声音低沉：“将军，伯升将军在天有灵，定会明白你的苦心。现在南阳军的弟兄们还在等着将军，刘縯将军的旧部也在盼着将军能带领他们复仇，将军不能倒下。”
刘秀深吸一口气，站起身，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露水——没人知道，那露水里，混着他隐忍的泪水。他看着眼前的土堆，缓缓鞠躬，动作标准而肃穆，像是在进行一场最隆重的祭奠。然后，他转过身，没有回头，只是对冯异和小五说：“走吧，回军营。”
西
走回军营时，天己经蒙蒙亮，东方泛起了鱼肚白，把远处的城墙染成了淡金色。巡逻的士兵看到他们，露出疑惑的神色，却没人敢问——刘秀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的红血丝暴露了他一夜未眠。
回到帐内，冯异和小五退了出去，留下刘秀一个人。帐内的烛火还亮着，案上摊着河北地图，旁边放着那柄刘縯留下的短刀。刘秀走到案前，拿起短刀，拔出鞘——刀刃依旧锋利，映出他疲惫却坚定的脸。
他把短刀放在地图上，刀尖指向邯郸的方向，轻声道：“兄长，你看，这是河北，是咱们下一步要去的地方。刘玄把我当麻烦，想把我赶到河北送死，可他不知道，河北才是咱们的机遇。等我在河北站稳脚跟，就会回来，为你报仇，为所有被刘玄害死的弟兄报仇。”
他拿起笔，在地图上圈出真定的位置——那里有真定王刘杨，有十万大军，是他去河北后需要争取的力量。笔尖划过纸面，发出轻微的声响，像是在为未来的计划敲下第一个音符。
窗外，太阳渐渐升起，金色的阳光透过帐帘缝隙照进来，落在地图上，也落在刘秀的身上。他挺首了脊背，眼神里的悲痛己经被坚定取代——他知道，从安葬兄长的那一刻起，他不再只是一个失去亲人的弟弟，而是南阳军的领袖，是复兴汉室的希望。他必须把所有的私情藏在心底，把所有的痛苦转化为动力，在这条布满荆棘的路上，一步步走下去。
他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地图上的邯郸，像是在触摸未来的希望。心里默念着：“兄长，等着我。用不了多久，我就会让你的名字，重新响彻天下。”
(http://www.220book.com/book/6ZDK/)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