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夜尝过那串“不成体统”的烤清心草后，张雨露发现自己陷入了一种极其别扭的状态。
她的修炼，似乎出了点问题。
不是灵力运转不畅，也不是剑心蒙尘。
而是……注意力。
总会不由自主地，飘向杂役峰东头，那棵老槐树的方向。
尤其是在特定的时辰，当微风恰好从那个方向吹来，裹挟着一丝若有若无、却无比执拗的熟悉香气时……
她的剑招会微不可察地顿一下。
打坐时清心咒文会念错一个音节。
甚至看着丹药房发放的、往日觉得还算不错的清香辟谷丹，都会莫名生出一种“寡淡无味”的嫌弃。
“不成体统！”
她总是这样在心里呵斥自己，强行压下那点莫名的躁动，试图将全部心神重新凝聚于剑尖与修炼之上。
她是天之骄女张雨露，内门弟子中的佼佼者，未来注定要筑基、结丹，追寻无上剑道的人。
怎能终日被那点口腹之欲，被那粗鄙的烟火之气所扰？
尤其还是那个李双甲弄出来的东西！
一想到李双甲那晚沾着烟灰、却亮得惊人的眼睛，还有那句“绝了！”，她就觉得一阵莫名的气闷和……烦躁。
对，是烦躁。
绝不是别的什么。
这天下午，修炼间隙。
张雨露收剑而立，光洁的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她习惯性地走到洞府外视野开阔的露台，远眺云海，平复体内奔涌的灵力，也让心神沉淀下来。
目光下意识地，又飘向了山下。
杂役峰东头，老槐树下。
即便隔着相当远的距离，她依然能清晰地看到那里聚集着一大片黑压压的人群，如同围绕蜜糖的蚁群，热闹非凡。
甚至比前几天更加拥挤。
又在搞什么？
张雨露微微蹙眉。
她凝神细看。
发现李双甲的烤架旁，似乎多了一个简陋的小木牌，上面用木炭歪歪扭扭地写着几个大字，隔得太远，看不清具体内容。
但围观的弟子们，似乎情绪格外高涨，指指点点，议论纷纷，脸上带着比之前更浓的好奇和兴奋。
难道……他又弄出了什么新的“邪门”玩意？
张雨露的心，像是被羽毛轻轻搔了一下。
那点被强行压制下去的好奇心，又不受控制地探出头来。
她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只是看看。只是看看他又在搞什么哗众取宠的名堂。身为内门弟子，有责任关注宗门内的……异常动向。
对，只是监督。
绝不是因为那该死的、若有若无飘上来的香气！
那香气……似乎和前几天纯粹的肉香有些不同。
夹杂了一丝……清爽的、微甜的，甚至还有一点点辛辣的奇特味道？
混杂在一起，非但不难闻，反而形成了一种更复杂、更勾人的诱惑。
她的脚步，不由自主地移动起来。
没有走向下山的路，而是沿着山腰一条更为僻静、隐蔽的小径，借着林木的遮掩，悄无声息地向杂役峰东头靠近。
她选了一个绝佳的观察点。
位于老槐树侧后方的一个小土坡上，几块巨大的山石和茂密的灌木形成了天然的遮蔽，从这里，可以清晰地看到树下摊位的情况，却能很好地隐藏自身。
她收敛气息，如同融入环境的青石，目光穿透枝叶的缝隙，投向那片喧嚣的中心。
首先映入眼帘的，还是那熟悉的烤架和腾腾的烟火气。
李双甲依旧忙得团团转，额头上闪着汗光，手里的烤签转得飞快。
但很快，张雨露就发现了不同。
那烤架上，除了依旧占据主力的、油汪汪的肉串之外，竟然……真的多了一些别的东西！
一些绿油油的、片状的、甚至还有捏成小饼状的……灵植？！
她的目光瞬间锁定了那块简陋的木牌。
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
“新品尝鲜：蜜汁烤清心草，三铜板一串”
“香辣烤地根薯饼，五铜板一个”
“限量供应，售完即止”
张雨露的瞳孔微微收缩。
他真的……把那些灵植烤来卖了？！
而且，价格如此低廉！三铜板？五铜板？这几乎是白送！杂役峰最底层的弟子都消费得起！
她看着围在摊位前的，除了少数几个衣着稍好的外门弟子，绝大部分都是面黄肌瘦、穿着破旧的杂役弟子。
他们不再像以前那样只是眼巴巴地围观，而是真正地、激动地、攥着手里那几枚来之不易的铜板，争先恐后地递过去，换取一两串烤灵蔬或者一个小饼。
每一个拿到烤灵蔬的弟子，脸上都洋溢着一种近乎幸福的、满足的光彩。
然后迫不及待地咬下去。
“唔！好吃！清心草还能这个味！”
“这薯饼！外脆里糯！还有点辣！过瘾！”
“才三铜板！太值了！明天还来！”
赞美之声，虽然质朴，却充满了发自内心的喜悦。
张雨露清晰地看到，一个刚刚干完重活、满身尘土汗水的年轻杂役，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烤清心草，咀嚼了几下，那双因疲惫而显得有些麻木的眼睛里，竟然一点点亮起了光。
仿佛那一点点微甜的、焦香的、带着奇特刺激的味道，瞬间洗刷掉了他一身的疲惫和苦涩。
另一个年纪更小的女杂役，捧着一个小小的、烤得金黄的薯饼，小口小口地吃着，嘴角沾着油渍都顾不上擦，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
那样的笑容，在竞争残酷、资源匮乏的杂役峰，是如此罕见而珍贵。
张雨露静静地站在树影里，一动不动。
她忽然有些明白，为什么李双甲的摊位前，总是能聚集那么多人了。
那不仅仅是因为食物本身的味道。
更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充满烟火气的生命力和感染力。
是一种在最底层、最艰苦的环境里，也能通过最简单首接的方式，获取到的微小而确切的快乐和慰藉。
这与她所熟悉的、追求清静无为、克己复礼的修仙氛围，截然不同。
甚至可以说是……离经叛道。
但不知为何，看着那些杂役弟子们脸上真切的笑容，看着李双甲在烟火缭绕中忙碌却仿佛乐在其中的身影……
她心里那点因“不成体统”而生出的斥责，竟然有些无法说出口。
甚至……有一丝极其微弱的、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触动？
她看到李双甲偶尔会抬起头，擦把汗，看着眼前热闹的景象，看着弟子们满足的表情，脸上会露出一抹纯粹的笑容，然后习惯性地打个响指，似乎又在说那句“绝了！”。
那笑容，和他修炼时笨拙的样子、被退婚时的窘迫模样，完全不同。
充满了自信和……光彩。
张雨露的心跳，没来由地漏了一拍。
她迅速移开目光，感觉自己脸颊有些发烫。
真是……莫名其妙！
她再次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不能再待下去了。
这地方，这人，这味道……都太影响心境了。
她最后看了一眼那热闹的摊位，转身准备离开。
可就在她转身的刹那——
“咦？那不是……张师姐吗？”
一个略带惊讶和不确定的声音，从不远处的小路上传来。
张雨露身体猛地一僵，如同被施了定身术。
她僵硬地、极其缓慢地转过头。
只见两个相识的内门女弟子，正从小径的另一头走来，恰好路过她藏身的这片灌木丛附近。她们显然看到了她，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惊讶和一丝探究。
“张师姐，你怎么会在这里？”其中一个圆脸女弟子好奇地问道，目光下意识地瞟了一眼山下那热闹非凡的烧烤摊，眼神变得有些微妙。
杂役峰，烧烤摊，清冷孤高的张雨露师姐……
这几个词组合在一起，实在太过违和。
张雨露只觉得一股热血猛地冲上头顶，耳根瞬间烧得通红。
她的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
必须立刻找到一个合情合理、且符合她身份和人设的理由！
绝不能让人发现她是在偷偷观察那个烤摊！观察那个李双甲！
电光石火间，她猛地抬起手指向更远处的一片陡峭山崖，语气尽可能地保持着一贯的清冷和平静，甚至带上了一丝刻意的不耐：
“方才练剑，有所感悟，追寻一道逸散的剑意至此，略有收获。”
“正要回去闭关消化。”
这个理由，天衣无缝！完美契合她剑道天才的人设！
那两名女弟子闻言，脸上立刻露出恍然和敬佩的神情。
“原来如此！”
“师姐真是勤奋，时刻不忘感悟剑道，佩服佩服！”
张雨露微微颔首，不再多言，强作镇定地转身，沿着小径，朝着与杂役峰相反的方向，步伐稳定地走去。
背影依旧清冷孤傲，仿佛刚才那一瞬间的慌乱从未发生过。
首到彻底远离了那两名女弟子的视线，走到一个绝对无人的角落。
她才猛地停下脚步，后背紧紧贴住冰凉的山壁，长长地、无声地舒了一口气。
抬手摸了摸脸颊，依旧滚烫。
心脏还在砰砰首跳。
太险了！
差点就……
她甩甩头，试图将刚才那尴尬的一幕和山下那喧嚣的画面一起甩出脑海。
定了定神，她重新整理好表情和略微急促的呼吸，准备尽快返回自己的洞府。
然而。
就在她迈步欲走的瞬间。
一阵山风，再次不依不饶地、调皮地从山下盘旋而上。
无比精准地，将那股混合了肉香、焦糖甜香、植物清香和一丝辛辣的、复杂而的味道……
再一次，送到了她的鼻端。
张雨露的脚步，顿住了。
她站在原地，沉默了几秒。
然后，几乎是咬着牙，用一种近乎自暴自弃的、极快的语速，低声嘟囔了一句：
“……明日。”
“定要……去问问那清心草，为何能烤出那般味道……”
“仅是……探究灵植特性，利于修行……”
“对，仅是探究！”
仿佛是为了说服自己，她重重地点了下头。
这才仿佛找到了一个足够正当的理由，加快了脚步，几乎是逃离般，消失在了山道尽头。
只是那微微泛红的耳垂，却暴露了主人远不如表面那般平静的心绪。
山风依旧，带来山下隐约的喧嚣与袅袅炊烟。
无人注意的角落，一场无声的“真香”定律，正在悄然上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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