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的清晨，空气清冽潮湿，带着泥土和草木苏醒的气息。阳光穿透稀薄的云层，将大院里的水洼照得亮晶晶的。
苏念安起得比平日稍晚了些。昨夜淋雨奔波，又几乎一宿没睡踏实，眼下带着淡淡的青黑。她推开杂物间的门，深吸一口清新的空气，试图将昨夜那间冰冷小屋和那双压抑痛苦的眼睛从脑海里驱散。
院子里静悄悄的，王秀芹那屋门关着，想必还没起。经过昨夜那一场无声的交锋，某种僵持的平衡似乎暂时达成了，空气中少了些针锋相对的尖锐，多了点疲惫的沉寂。
她推车出门，习惯性地瞥了一眼隔壁大院那扇紧闭的木门。门扉安静，窗台也空着，昨夜留下的雨水痕迹尚未干透。
到了仓库，李副社长己经带着工人们忙活开了。缝纫机的嗡鸣声比往常更显急促，空气中漂浮着新布料的纤维和熨斗的蒸汽味道。
“苏同志，你可来了！”李副社长见到她，立刻迎上来，脸上带着喜色，也有一丝急切，“好消息！百货大楼那边刚来了电话，说咱们那批衬衫和长裤卖得特别好，催着问下一批货什么时候能到！还有，隔壁县有两个供销社的采购员自己找上门来了，想从咱们这儿拿货！”
苏念安精神一振，连日来的疲惫被这好消息冲淡了不少：“是吗？具体怎么说？”
“量都不小！就是……”李副社长搓搓手，压低声音，“他们都要求赊账，至少半个月结款周期。咱们这流动资金……”
喜悦稍褪，现实的压力沉甸甸地压了下来。扩大生产，意味着需要投入更多的钱购买原材料、支付工人加班工资。赊账出货，资金链一旦断裂，后果不堪设想。
“账上还能挤出多少？”苏念安一边往办公室走，一边问。
李副社长报了个数字，捉襟见肘。
苏念安坐到那张旧桌子后，摊开账本和计算器，手指飞快地敲打着。数字冰冷而残酷地显示着她的窘境。机会就在眼前，却被钱卡住了脖子。
她想起昨天苏大强和王秀芹的闹剧，想起他们贪婪的嘴脸。绝不能再向他们开口，那无异于饮鸩止渴。
银行贷款？她这种个体小厂，一无抵押二无过硬关系，难如登天。
私人借贷？利息高昂，风险更大。
难道真要放弃这送上门的订单？
她盯着账本上那个可怜的数字，眉头紧锁，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苏同志，”李副社长在一旁看着，小心翼翼地问，“要不……咱们先紧着百货大楼的货生产？供销社那边……先回绝了？”
苏念安沉默着，目光扫过窗外忙碌的车间。老师傅们埋首在机器前，新来的女工手法还有些生疏，但眼神里充满了对这份工作的珍惜。扩大生产，意味着能给他们带来更好的收入。
不能放弃。
她猛地合上账本，站起身：“供销社的订单也接！李社长，你负责跟他们谈，赊账可以，但周期尽量压短，最多十天！另外，把我们新设计的那几款冬装样衣给他们看看，要是感兴趣，可以预付三成定金订货！”
“这……能行吗？”李副社长有些迟疑。
“试试看！不试怎么知道？”苏念安眼神锐利，“原料那边，我再去想想办法，看能不能再压点价，或者延长付款周期。”
她雷厉风行，立刻抓起包，准备再去跑一趟原材料市场。刚走到仓库门口，却见小芳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
“念安姐！念安姐！门口……门口有人找你！”
“谁？”苏念安脚步一顿。
“不认识，看着挺气派的，开着小轿车来的！”小芳眼睛瞪得圆圆的，带着乡下孩子没见过世面的惊奇。
小轿车？苏念安心头疑云顿起。她跟着小芳走到仓库大门外。
只见门口空地上，果然停着一辆黑色的桑塔纳轿车，作者“代码熊猫”推荐阅读《全家嫌我吃白饭我90年代当厂长》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车身锃亮，在这个自行车为主的年代，显得格外扎眼。车旁站着一個中年男人，穿着灰色的确良衬衫，黑色西裤，皮鞋擦得光亮，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带着一种公式化的、略显疏离的笑容。
“请问，是苏念安同志吗？”见到苏念安出来，那男人上前一步，语气客气。
“我是。您是？”苏念安警惕地打量着他。这人她从未见过。
“我姓周，是市里轻工局办公室的。”男人从公文包里拿出一张名片，双手递过来，“冒昧打扰。我们局里最近在调研一批有发展潜力的集体和个体企业，听说苏同志这里搞得不错，特地过来看看。”
轻工局？调研？
苏念安接过名片，心下惊疑不定。她这小作坊，怎么突然入了轻工局的眼？是张科长那边又搞什么鬼？还是……
她面上不动声色，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和客气：“周同志您好，欢迎指导。我们这就是个小作坊，刚起步，没什么好看的。”
“哎，苏同志谦虚了。”周干事笑容不变，目光却己经越过她，打量着里面的仓库和隐约传来的机器声，“能进去看看吗？”
“当然，请进。”苏念安侧身让开，心里飞快地盘算着。
周干事在仓库里转了一圈，看得颇为仔细，问了问生产情况、工人来源、销售渠道，甚至拿起几件成品看了看针脚和用料。他问得专业，却不带刁难的意思，反而时不时点头。
“不错，不错。”转完一圈，周干事脸上露出赞许的神色，“款式新颖，质量也把关得严。苏同志很有想法嘛，个体经济就需要你这样的带头人。”
苏念安心里越发疑惑，只能含糊应着：“周同志过奖了，混口饭吃。”
周干事笑了笑，话锋忽然一转：“听说……苏同志最近在资金周转上，遇到点困难？”
苏念安心头猛地一凛！他怎么会知道？消息竟然传得这么快？还是……
她谨慎地回答：“小本经营，难免的。正在想办法克服。”
周干事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从公文包里又拿出一份文件：“局里为了扶持像你们这样有潜力的个体户，特批了一笔小额低息扶持贷款。我看苏同志这里就很符合条件，要不要了解一下？”
低息贷款？！
苏念安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简首是瞌睡遇到了枕头！可这好事来得太突然，太蹊跷！
她强压下心头的激动和疑虑，接过那份文件，仔细翻看。条款清晰，利率极低，金额正好能解她的燃眉之急。上面盖着鲜红的公章，不像作假。
“这……需要什么抵押或者担保吗？”她问。
“不需要抵押。”周干事摆摆手，“只需要街道办和区里的推荐盖章，证明你们企业的信誉和发展潜力就行。我看你们这情况，问题不大。”
街道办？区里？张科长那张脸又浮现在眼前。他会轻易给她盖章？
苏念安捏着那份文件，感觉薄薄的几张纸重若千钧。
“周同志，这……真是太感谢领导关心了。”她斟酌着词句，“不知道……这是局里统一的政策，还是……”
周干事像是看穿了她的疑虑，笑了笑，语气平常却意有所指：“政策是统一的，但名额有限。也是你们自己干得好，有人看在眼里，才推荐上来的。苏同志就放心申请吧。”
有人看在眼里？推荐？
苏念安脑子里瞬间闪过那几辆吉普车，还有陆执沉默的脸。
会是他吗？可他怎么可能有能量影响到市轻工局？
送走周干事，苏念安拿着那份贷款申请表，站在仓库门口，看着那辆黑色桑塔纳消失在尘土飞扬的路尽头，心里乱成一团麻。
机遇和陷阱，往往只有一线之隔。
这突如其来的“扶持”，背后到底藏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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