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如刃,割裂长空。
柳青素站在灯塔顶端,红绸在肩头翻飞,像一面不降的战旗。
她望着那道从青铜侧门缓步走出的身影,心口猛地一缩——那一身破旧的靛蓝粗布衣,袖口磨得露出寒蚕丝断头,脚上那双布履的裂痕,竟与十七年前乱葬岗上留下的足迹,分毫不差。
“爹……”她喃喃出声,脚步不由自主向前。
可就在她抬脚的刹那,一只冰冷而坚定的手扣住了她的手腕。
是萧逐野。
他站在她身侧,玄衣染血,目光如刀,死死锁住那个一步步走来的老人。
“气息不对。”他的声音低沉如铁,“活人走路,尘起足落。他……踩地不留痕。”
一句话如冰水浇头,瞬间冻结了柳青素心头翻涌的热浪。
她猛然凝神,细看父亲脚下——果然,每踏出一步,地面不见尘扬,反而有极细微的灰白粉末悄然飘散,如同纸烬随风而逝。
再看他的影子,淡得几乎融进晨光,像是用薄纸剪出的轮廓,随时会被风吹散。
不是复活。
是义躯载魂。
她的心狠狠一沉。
扎纸匠世代相传的秘术里,唯有“纸身代祭”能令残魂寄形于竹骨纸皮之中,代价是魂魄永困渊墟,不得轮回。
而施展此术者,必须自愿献祭真身,以血为引,以命为契,镇守一方阴脉三百载。
她早该想到的。
当年父亲失踪时,家中祖传的竹剪不翼而飞,而今日这老人手中所握,正是那柄锈迹斑斑却刃口依旧锋利的旧物。
那是她幼年失手打碎又被悄悄修好的剪刀,柄心嵌着一粒父亲的骨灰——柳家祖训,血脉断绝之日,剪不归鞘。
老人终于走到石阶前,停下脚步。
他不开口,只是缓缓抬起手,将竹剪轻轻放在第一级台阶上,动作轻得仿佛怕惊扰了什么。
柳青素跪了下来。
不是因为悲痛,而是因为敬畏。
她伸手拾起剪刀,指尖触及刀柄的刹那,一股熟悉的温热脉动顺着血脉首冲脑海——那是柳家血脉共鸣的征兆。
她颤抖着抚过刃口,忽然一道血线自指腹绽开,鲜血滴落在剪面之上,竟映出一行细如蚊足的小字:
“契在名簿,锁在心口。”
仿佛一道惊雷劈开迷雾,所有线索瞬间串联。
《冥工录》中记载的“终祀契”,从来不是虚无缥缈的祭祀仪式,而是真实存在的禁制枷锁——以万民之名为食,以执念为链,将无数灵魂炼化为维持倒悬殿运转的养料。
那些被录入玉册的名字,不是受庇佑的凭证,而是被圈养的标记。
而签下名字的人,一旦心生依附、起誓效忠,便会不知不觉沦为渊墟的养料,魂魄永世不得解脱。
她猛然抬头,望向倒悬殿深处。
那扇刚刚开启的青铜侧门后,隐隐传来低沉的吟诵声,像是千万人在同时哭泣。
原来玉册上的空白署名页,根本就是一张张无形的契约陷阱,专等人心动摇时自动签押。
她笑了,笑得凄厉而决绝。
“好一个天命所归,好一个神授帝权……骗尽苍生,食其魂骨!”
话音未落,她反手将竹剪狠狠插入名册封底,划破指尖,以血引火。
火焰腾起,幽蓝如霜。
刹那间,空中浮现出无数扭曲挣扎的虚影——皆是历代扎纸匠先辈,披麻戴孝,脖颈缠绕漆黑锁链,链尾深深没入倒悬殿地底。
他们无声嘶吼,眼中燃着百年不灭的怨怒与不甘。
柳青素高举燃烧的名册,声音穿透云霄:
“今日我以柳氏血脉为引,断此三代血誓!凡我所记之名,自此脱离宗祀,自立门户!不再拜天,不再敬神,不认伪敕,不承虚约——”
“我们自己,就是自己的祖宗!”
最后一个字落下,竹简骤然崩裂!
千片飞刃腾空而起,如暴雨般射向北方天际,在厚重阴云中硬生生撕开一道血色裂口。
狂风倒卷,乌云翻涌,一道猩红光路自裂口垂落,首指倒悬殿核心。
仿佛天地都在回应她的宣告。
众人震撼难言,连裴十三都握刀半跪,眼中滚烫。
可就在这万众屏息、曙光初现之际——
柳青素忽然察觉异样。
她猛地回头。
只见裴十三踉跄一步,单膝触地,喉间溢出一声闷哼。
他脸色骤变,冷汗如雨,右手死死按住左臂,指缝间赫然浮现一道诡异金纹,如同活蛇般缓缓蠕动,正沿着血脉向上攀爬。
那纹路……她认得。
昨夜与金丝活尸交战时,他曾以刀斩断其核心丝线,却不慎被一缕金芒反噬入体。
当时无人在意。
可此刻,那金纹之下,皮肉正微微隆起,似有什么东西,正在血肉深处苏醒。
第83章 血线封奴,活人为祭
晨光未散,血气却己弥漫。
裴十三跪在石阶上,喉头一甜,一口黑血喷出,溅在青砖裂隙间如墨般蜿蜒。
他手臂上的金纹如同活物苏醒,蛇行逆上,皮下鼓动的不止是血脉,更像是某种沉睡千年的寄生之魂正缓缓睁眼。
纸鹞娘翻动手中的《冥工录》残卷,指尖颤抖:“‘铭奴印’……以命为引,七日归墟。一旦烙印入心,魂魄自会牵引躯壳走入深渊,永世不得超脱。”
“和守门人一样。”烽子声音发颤,望向那青铜侧门前渐渐透明的老者身影——柳承恩静立如纸影,胸口一道金纹深陷骨中,宛如命运刻下的囚牢。
柳青素站在两人之间,风卷起她的红绸,猎猎作响。
她看着父亲近乎虚化的轮廓,声音压得极低:“你撑了三百年?”
柳承恩没说话,只轻轻点头。
唇边裂开一丝苦笑,像是在说:我用真身献祭、以命为契镇守此地三百年,也不过换来一线喘息;而他……只剩七日。
空气凝滞。
柳青素忽然转身,从怀中取出最后半截寒蚕丝——那是她珍藏多年、准备在最终仪式时用来缝合“替身傀儡”的圣物,柔韧如活脉,千年不腐。
此刻,她毫不犹豫地割破手腕,任鲜血顺着手臂流下,将整段丝线浸透成暗红色。
“你要做什么?”萧逐野一步上前,扣住她手臂。
“救人。”她抬眸,目光冷得像冰刃,“扎纸匠一辈子都在送亡魂上路,可谁规定,我们不能把人从鬼门关拽回来?”
她说完,一把按住裴十三肩头,将染血的寒蚕丝缠上他手臂,顺势封住金纹蔓延之路。
丝线入肤即燃,冒出淡淡青烟,裴十三痛得浑身抽搐,却咬牙不出一声。
当夜,灯塔顶端燃起幽蓝火焰。
柳青素盘膝而坐,残破的竹剪在她手中化作银针,寒蚕丝为引,百家骨灰研磨成浆,混着她持续滴落的血,在空中织就一张薄如蝉翼的“活皮”。
那不是纸,也不是布,而是由记忆、执念与生命力交织而成的人造肌理。
她一边缝,一边低声吟唱。
没有经文,没有咒语,只有一个个名字——
“林阿婆,死于乱葬岗东侧第三棵枯槐下。”
“小豆子,八岁,被活尸撕去左腿,临终前说想吃糖糕。”
“陈铁匠,救了七个孩子,自己断后,葬身火海。”
每一个名字都是一段命,每一句低语都是一缕魂火。
这是她这些年亲手埋下的死者名录,也是她心中最真实的“生之凭证”。
三更梆子响时,天地忽静。
裴十三胸口剧烈起伏,金纹骤然停止爬升,在锁骨下方盘踞成环,似被无形之力钉死。
突然,他猛地睁开眼,一口浓稠黑血喷出,落地竟发出腐蚀之声。
血中裹着半枚残破牙牌,上面阴刻二字——守阙。
远处倒悬殿深处,传来一声闷响,仿佛某种古老机关被强行逆转。
众人回头望去,只见一道隐秘暗门悄然闭合,缝隙间溢出丝丝黑雾,转瞬消散于风中。
柳青素缓缓收针,脸色苍白如纸,指尖仍在滴血。
但她嘴角却扬起一抹冷笑。
“剔出去了。”她喃喃,“有人在名单里动了手脚,偷偷塞进新的‘守门候选’。现在……它被迫吐了出来。”
她站起身,望向远方漆黑的义庄方向,眼神锐利如刀。
“烽子。”
少年立刻上前:“在!”
“去查最近十日进出义庄的所有记录。”她的声音冷得能割肉,“重点筛一遍那些……本应己死,却突然现身的‘幸存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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