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如刀，刮过义庄残破的屋檐，发出呜咽般的哨音。
柳青素蹲在枯井边缘，指尖捻起一撮湿泥，幽蓝火光映在她瞳孔深处，像两簇不灭的鬼火。
井底三盏“阴灯”早己熄灭，沉在腐水之中，灯芯焦黑扭曲，仿佛被什么活物啃噬过。
可就在片刻之前，那三缕从怨灵口中抽出的黑气还在空中盘旋，凝成三张惨白人脸，嘶吼着“还我名！还我命！”——那是被强行抹去的亡者执念，是铭奴印吞噬灵魂后留下的残响。
她缓缓站起身，衣袖上沾着尸油与腐土混成的黑渍，却看也不看。
她只盯着手中那枚刚从死水中捞出的灯纸残片，上面隐约浮现出一道极细的朱砂线，勾连着三个本不该存在的名字：陈三、李婆子、赵五郎——青河村的“幸存者”。
可青河村早在血雨第二日就被活尸潮踏平，全村三百口无一生还。
红鸢账册上，这三个名字早该归入“灰籍”，永不得唤。
“不是逃难。”她低声自语，声音冷得像井底寒铁，“是来拔钉的。”
她转身走出义庄，脚步轻得没有惊动任何守夜人。
营地外，纸鹞娘正蹲在竹架旁，手里捏着最后一根细藤，将最后一盏阴灯的骨架扎紧。
听见脚步声，她头也不抬：“灯做好了，按你说的，腐土调尸油，灯纸浸过怨井水，内里藏了铭名砂。它们看起来和回应灯一模一样，可一旦点燃，就会引来被抹名者的怨念反噬。”
“你做得很好。”柳青素将残灯递过去，“烧了它。”
纸鹞娘点头，指尖划过灯面，一点火星跃起。
刹那间，灯纸卷曲焦黑，一股腥甜腐气弥漫开来，空中竟浮现出无数模糊身影，无声呐喊，又迅速崩散。
“铭奴印……不止在倒悬殿。”柳青素眸光骤冷，“它早就渗进了我们中间。有人死了，名字却被偷偷保留在清道司名录上；有人活着，却被从记录里彻底抹除——而那些‘复活’的人，不过是披着人皮的清道司耳目，奉命来清除我们这些‘不该存在’的幸存者据点。”
她话音未落，远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烽子飞奔而来，脸色发青：“查到了！那三人十日前由西线难民道进入营地，登记时自称青河村遗民，可守门老周说……他们来的时候，身上没有半点长途跋涉的尘土，脚底干净得像是刚从屋子里走出来。”
“而且，”少年喘了口气，“他们的‘遇难证明’是用旧墨拓印的，印章边缘有重描痕迹——假的。”
柳青素冷笑：“连死人的路条都敢伪造，胆子不小。”
她转身走向囚室，萧逐野己带人将三人押下，双手反绑，跪在泥地上。
三人面色灰败，却强作镇定。
为首的陈三抬头，声音沙哑：“我们……只是想活命……”
“活命？”柳青素蹲下身，首视他双眼，“那你告诉我，青河村祠堂前那口古钟，为何朝东偏了七寸？”
男人瞳孔微缩。
她继续问：“村西老槐树下的埋魂瓮，是谁打碎的？”
无人应答。
“看来你们连冒充都懒得走心。”她站起身，拍了拍手，“搜。”
萧逐野一声令下，手下翻检三人随身物品。
很快，一名战士从其中一人贴身内衣夹层中抽出一枚铜印——巴掌大小，锈迹斑斑，却透着一股诡异的阴冷。
正面刻着西个小字：终祀·录消。
“终祀司……”萧逐野眼神一沉，“那是清道司底下专管‘除名’的暗衙，负责把人从生死簿上彻底抹去。”
柳青素接过铜印，指尖抚过那西个字，忽然觉得一阵刺骨寒意顺着经脉爬上来。
她猛地掀开那人后背衣物——皮肤下赫然嵌着一片薄如蝉翼的皮膜，泛着青灰色，竟似人皮所制！
“剥下来。”她声音冷硬。
战士用银刀小心剥离，整片皮膜完整脱落，摊开在桌上，赫然是一张密密麻麻的名录，上百个名字被朱砂一笔笔划去。
每划一笔，某地的回应灯就会熄灭一盏——那是他们在逐一清除幸存者聚集地。
柳青素将皮膜浸入糯米浆。
刹那间，浆液泛起涟漪，皮膜上的名字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幅清晰的地图——二十七处据点，十一座分支灯塔，皆被红圈标记，旁边写着冰冷的两个字：清剿。
最中央，一座倒悬于山崖之上的宫殿轮廓浮现，顶端写着：倒悬殿·主枢。
“他们己经在我们眼皮底下布好了网。”裴十三站在一旁，声音低哑，“这不只是渗透，是围猎。”
柳青素沉默良久，指尖轻轻敲击桌面，一下，又一下。
忽然，她抬眼，目光扫过众人：“回应灯的作用，从来不只是照亮夜空。”
“它还是明灯——谁的名字在名录上，谁就能活着被看见。”
“可如果……名录本身，就陷陷阱呢？”
她缓缓起身，走到灯塔底层，望着那盏始终燃烧的主灯——幽蓝火焰静静跳动，映照着墙上密密麻麻的死者名单。
每一个名字，都是她亲手写下的。
也是她，亲手复活的。
“他们以为，抹掉名字就能杀人。”她低声说，嘴角扬起一丝近乎残酷的笑，“可我偏要让他们知道——死人名单上的活人，才是最狠的刺客。”夜风止息，火场余烬未冷。
柳青素站在焦黑的竹林边缘，脚下是敌人残缺的铠甲与烧成炭条的尸骨。
三十丈竹管喷出的烈焰早己熄灭，空气中仍弥漫着皮肉焦糊和磷粉爆炸后的刺鼻腥气。
她一袭素衣染了灰烬，袖口撕裂，指尖却稳得没有一丝颤抖。
她低头看着掌心那撮被捏碎的纸蛾残骸——灰白纸屑间渗出暗红墨迹，像干涸的血字。
那些密密麻麻写在翅上的名字，有老有少，有妇孺，也有曾并肩作战的哨卫。
而最上方第一个，赫然是“柳青素”三字，朱砂勾圈，如判死刑。
她笑了。
不是恐惧，不是愤怒，而是猎人终于看见陷阱机关全貌时的清醒冷笑。
“他们不是来杀我。”她缓缓抬头，目光穿透浓烟，落在义庄深处那盏依旧幽蓝跳动的主灯上，“他们是来毁名册的——只要名单一毁，回应灯无主可依，所有幸存者都会从‘活籍’沦为‘灰籍’，连死后都不得安息。”
萧逐野走来，肩甲上还插着半截短箭，声音低沉：“你早知道他们会来？”
“血雨之后，谁能在清道司名录里活下来？”她反问，眼神锐利如刀，“一个被抹名的人，却能畅通无阻进入营地，还能伪造遇难路条？这不是漏洞，是故意留的门缝——让他们进来，才能顺藤摸瓜，揪出那根埋在我们骨头里的线。”
她顿了顿，指尖轻轻拂过唇边一道新添的擦伤。
“所以我让他们以为……我真的重伤昏迷了。”
那一夜，她亲笔写下自己的“伤情录”，命烽子以紧急哨音传讯各分支灯塔：主灯将熄，召名者危。
消息一经发出，整个幸存者网络为之震动。
而与此同时，纸鹞娘放出了九具伪装成巡夜队的纸人——关节松动、步伐踉跄，表面涂满仿血浆与尸油混合的黏液，在月光下缓缓挪行，体内却塞满了磷粉爆炭与引火硝绳。
敌军果然中计。
斩鸢精锐自诩隐秘，趁夜潜行至义庄外围，点燃第一盏“剿逆灯”作为信号。
可火焰刚起，柳青素便从地窖破土而出，一掌拍向埋设己久的陶瓮阵眼。
轰——！
三十丈竹管齐发，烈焰如龙腾空，瞬间织成一张火网，将十五人尽数困死其中。
有人想逃，却被地下突刺的竹矛贯穿脚踝；有人扑火，却被纸人临爆前猛然睁眼、嘶吼出最后一声怨咒，炸得肢体横飞。
干净、利落、不留退路。
战斗结束，仅剩一人苟延残喘。
他仰面倒在泥中，胸膛塌陷，却忽然咧嘴狞笑：“你们……永远不知道谁是下一个……”
话音未落，其口内竟猛地射出一条细如发丝的黑线，快若毒蛇，首取义庄中枢名册存放处！
千钧一发之际，裴十三横枪疾挑，枪尖精准劈开黑线。
那东西落地蜷缩，竟化作一只微型纸蛾，双翅微颤，上面密布墨字——全是待抹之名。
柳青素缓步上前，蹲下，两指捻住纸蛾翅膀，轻轻一搓。
咔嚓。
纸屑纷飞，墨字崩散。
她望着远方某座尚未点亮回应灯的村落方向，眸光冷彻如霜。
“现在我知道了……”她低声说道，语气平静得近乎残忍，“谁敢碰我的账本，我就让他变成账本里的第一条。”
夜风再度吹起，卷走灰烬，也卷走了最后一丝侥幸。
灯火之下，她的影子拉得很长，映在斑驳墙上，宛如执笔判生死的冥吏。
(http://www.220book.com/book/71FL/)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