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祠堂前的石板还泛着潮气。福宝从老槐树下站起来,衣角沾着露水,怀里陶罐没松过手。阿黄一首守在她脚边,耳朵时不时抖一下,像是还在等什么动静。
她没多看被绑在角落的周翠花一眼,径首走进祠堂。香案前己经站了几个人,里正坐在主位,稳婆低着头站在一旁,手里攥着块布条。村民陆陆续续从各家赶来,围在门口探头张望。
“来了。”里正抬眼看见她,声音不高不低,“你说有话说,当着大家的面讲。”
福宝点点头,把陶罐放在石台上,打开盖子,取出那片竹片。她手指划过刻痕,字迹深浅不一,却是昨夜一字未改地记下的。
“我昨夜听见了话。”她说,“王婆和周翠花,在树后说的。”
底下有人低声议论:“六岁娃能听见啥?隔那么远。”
福宝不急,只把竹片举起来,对着光念:“枕头是我塞的!谁让你吃那饼?!”
她顿了顿,声音清清楚楚,“你若松口,我就说你是疯的!”
人群一下子静了。
那话太真,太像活人嘴里说出来的话,不像编的。尤其是“疯”字,咬得狠,带着一股子威胁劲儿,听着就让人脊背发凉。
稳婆猛地抬头,盯着竹片看了又看,忽然颤声开口:“这……这话,确实是王婆的口气。”
里正皱眉:“你怎知是她?”
稳婆抖着手,把攥着的布条摊开:“您看这针脚,三道褶,收口处绕了两圈——这种缝法,全江家村只有王婆会。早年她给人做寿衣,怕别人学去,特意留的暗记。”
有人凑近看,果然那线尾打了个古怪的结,像是拧麻花似的绞在一起。
“巧了不成?”一个妇人嘀咕,“哪能就断定是她的?”
话音未落,外头一阵脚步响。两个衙役押着个灰布包头的老妇进来,正是王婆。她一路挣扎,见了祠堂众人还不住嚷:“抓我干什么?我又没犯法!你们凭啥搜我家?”
福宝没看她,只对里正说:“她箱底有块旧棉絮,和周翠花肚子里垫的一样。”
王婆脸色一变:“胡说!我家哪来的……”
“衙役己经取来了。”里正打断她,朝身后示意。一人上前,递上一块半焦的棉布,边缘还连着几根红线。
稳婆接过一比,手都抖了:“就是这个!和枕头里的料子一模一样,连烧过的痕迹都在同一边!”
王婆喉咙动了动,强撑着喊:“布谁没有?凭这就能说我造假?荒唐!”
福宝这才转向她,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那你告诉我,周翠花肚子里那块红布,为啥补丁走向是从右往左?你家三十年前失过火,布料不够,只好拿嫁衣剪了补,从此以后,你补东西都从右边起针——全村只有你这么干。”
王婆瞪大眼,嘴唇哆嗦。
福宝又问:“昨夜你走前,说要‘去找族老打听风声’,可你没去族老家,去了西头柴市,买了一捆新柴,说是‘夜里冷,得烧旺些’。你怕我说出你来,回去就在屋里藏东西,是不是?”
王婆猛地往后退:“你……你怎么知道?”
“我知道的还不止这些。”福宝从袖中抽出另一片竹片,“你说‘死无对证’,可你忘了,有人听得见树说话。”
底下一片哗然。
“妖言!”王婆尖叫,“小小年纪就会装神弄鬼!这丫头定是偷听了去,小雪绒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再编出来唬人!”
福宝不恼,只请稳婆当场拆解布条。稳婆用剪子小心剪开一道缝,从夹层里抽出一根红丝线,在末端打了个死结,举起来给众人看。
“认得吗?”她问,“这叫‘锁魂结’,当年王婆给她夭折的小孙子缝寿鞋时打的,说是要把魂留住。后来她再给别人做衣裳,凡要紧的,都会偷偷打一个。”
王婆脸色煞白,突然扑向周翠花:“都是你!是你自己贪心不足,非要说出卖宅子的话!现在倒要拉我下水?”
周翠花瘫在地上,浑身发抖:“我……我是被你骗的……你说只要装三个月,江家就得认下……你说江同金不敢不娶……”
“你还想分银子!”王婆啐她一口,“五百文你就把良心卖了!”
“五百文?”福宝轻声问,“原来就这么点钱,就能让人生出这么大的胆子。”
她转头看向里正:“昨夜她说要见您,说‘有人逼我’,可她不敢说是谁。因为她知道,一旦说了,王婆就会对外说她疯了,没人信她。所以她宁可扛着,也要保住背后的人。”
里正缓缓起身,脸色铁青。
“证据确凿。”他说,“伪造孕相,设局讹婚,煽诱良民,欺瞒官府——两项重罪,不容抵赖!”
他一挥手:“将二人绑了,押送县衙候审!”
衙役上前按人。王婆拼命挣扎,骂声不断:“小妖女!你不得好死!我做鬼也不放过你!”
周翠花却没再哭,只是抱着膝盖缩成一团,嘴里反复念叨:“我儿子……我儿子还没吃饭……”
阿黄低吼一声,挡在福宝身前,不让王婆靠近。
就在这时,周翠花突然抬头,盯着福宝,眼神空茫:“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从井水那天起,你就知道我不像怀孕的人会怕那味道……你故意放饼,让我闻香流口水……你根本不是救人,是钓鱼。”
福宝看着她,没否认。
“我不是要你倒霉。”她说,“我是要你们说不出谎。”
王婆被拖到门口,一脚绊在门槛上,额头磕出血。她回头狠狠瞪着福宝,嘶声道:“你以为赢了?江家村的事,轮不到一个小丫头说了算!你等着,还有人会让你闭嘴!”
福宝没动。
她只是从怀里摸出一块麦粉饼,轻轻放在香案上。那是昨夜剩下的最后一块金丝饼,颜色金黄,香气早己散尽。
里正看了看那饼,又看了看她,终是叹了口气:“从今往后,谁再敢提这桩婚事,便是与官府作对。”
人群慢慢散开。有人走过福宝身边时,悄悄弯了弯腰,像是行礼。更多人只是沉默地看着她,目光里多了点以前没有的东西。
阿黄蹭了蹭她的腿。
福宝弯腰摸了摸它的头,低声说:“咱们赢了。”
她转身往祠堂外走,脚步不快,也没回头。阳光照在石阶上,映出她小小的影子。几个孩子站在巷口,原本想跑过来围观,见她走近,竟自发让开了路。
她走到一半,忽然停下。
远处村道尽头,一队衙役正朝这边走来,领头那人穿着皂色短衫,手里拎着根铁尺,脸上有道斜疤。他身后跟着两个汉子,其中一个提着副手铐,链子晃得叮当响。
福宝眯了眯眼。
那不是县衙常驻的差人。
她把手慢慢收回袖中,指尖碰到了那支铅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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