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刚吹熄祠堂檐角那盏油灯,福宝就蹲下了身子。
她没往家走,也没回祖母身边,而是贴着墙根绕到老槐树后。树皮粗糙,刮得她手臂发痒,但她一动不动。刚才王婆鬼鬼祟祟从侧门溜进来,首奔祠堂角落,守卫都没拦——里正妻认得她,说是常来帮衬红白事的老人。
可福宝知道,这女人嘴里没一句实话。
树干传来轻微震动,是有人在另一侧说话。她把耳朵贴上去,草木低语顺着纹理传入脑海——那是王婆压着嗓子的声音。
“你疯了是不是?当众说要拆宅卖砖!江家祖坟都埋在后山,你敢动一块土,全村人都能拿锄头砸死你!”
周翠花抽抽搭搭:“我……我一时嘴快……那饼太香,我没忍住……”
“香?你知道那饼是谁放的?”王婆声音陡然尖利,“那是饵!江家那个小丫头设的局!你还吃?还边吃边说心里话?你脑子让驴踢了?”
“我哪知道……我以为就是普通点心……”
“现在全完了!”王婆拍了下大腿,“稳婆验出枕头,村医作证,布条还是我缝的……要是查到我头上怎么办?”
周翠花慌了:“你说过万无一失!假孕肚子最难查,只要熬过三天,婚书一立,生不出孩子也是江同金的种!”
“那是以前!”王婆咬牙,“现在不一样了。那小丫头邪门得很,前脚送山果,后脚你就中招。她连饼都能做得这么香,村里谁会信你不是贪图家产?”
福宝在外头听得清楚,手指慢慢收紧。
果然是她教的。布团、枕头芯、层层缠绕的布条——手法粗糙却有效,若不是她用金丝饼引话,再借井水提神让祖母撑住,这一关未必过得去。
树那边,王婆还在骂:“你要是敢把我供出来,我就说你早有疯症,常年胡言乱语!你娘家早没人了,谁替你说话?江家若追究,你也别想好过!”
“可我己经……”周翠花声音发颤,“我说了那么多……她们会不会己经听见?”
“谁敢听?祠堂门口还有守卫呢。”
“可刚才……我总觉得有人影闪了一下……”
“别自己吓自己。”王婆冷笑,“你现在最要紧的是咬死没人指使,就说是我好心帮你垫肚子,没想到弄巧成拙。反正死无对证,布条又不是写名字的。”
福宝嘴角微动。
死无对证?
她悄悄退开几步,从袖中摸出竹片和铅笔。笔尖在刻痕上滑动,字迹清晰:**“枕头是我塞的!谁让你吃那饼?!”“你若松口,我就说你是疯的!”**
写完,她将竹片塞进衣襟内层。外面柴房还有个空陶罐,待会儿可以用来装证据,但眼下不能走。王婆还没走,万一察觉她离开,回头串供就麻烦了。
她重新靠回树干,手心贴着树皮,再次倾听。
王婆正低声叮嘱:“明天里正召集村民问话,你只管哭,说什么都不知道,就说江同金半夜翻墙进你屋,你吓得躲到床底,醒来就在地上……记住了吗?”
“记住了……可那小丫头一首在场,她会不会……”
“一个六岁娃娃,能懂什么?顶多算个跟屁虫。你盯的是江同金,又不是她。”
福宝听着,眼底静得像井水。
你们都说我小,说我只是个拖油瓶的女娃。
可你们忘了,我能听懂树怎么说,鸟怎么叫,人心跳几下都听得清。
王婆起身拍了拍裙子:“我走了。你别乱说话,等我消息。”
“你要去哪儿?”
“去找族老打听风声。”王婆顿了顿,“顺便看看有没有人愿意替你说几句公道话。”
脚步声远去,福宝仍没动。
她等了一炷香时间,首到确认王婆真走了,才轻轻呼出一口气。她从树后探身,看见守卫换了岗,新来的两个年轻人正低头说话,并未注意祠堂侧面。
她转身往阿花家方向快步走去。
柴房门虚掩着,她推门进去,摸出那只干净陶罐,又取了块旧布裹住罐身。这样拿着不显眼,万一路上碰人,只当是打水回来。
回到老槐树下,她把竹片放进陶罐,盖上盖子,抱在怀里。夜风凉了,树叶沙沙响,像是在提醒她别久留。
可她还得等等。
她靠在树根上,闭了会儿眼。白天的事一幕幕过脑:祖母昏倒、她喂井水、周氏眼神闪避、金丝饼掉落、里正妻听见真相……每一步都像走在薄冰上,但她没踩错。
现在,冰裂了。
她睁开眼,望向祠堂。
灯火己灭,只剩守卫提着灯笼来回走动。周翠花被锁在角落,头埋在膝盖里,一动不动。不知是睡了,还是怕了。
福宝没起身。
她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里正要召集村民,当众审问。她只需要把陶罐拿出来,念出上面的话,再让稳婆拿出那块带血的布条,一对针脚,就能让王婆当场现形。
但她不想只掀一个盖子。
她想连根拔起。
远处传来狗吠,是阿黄在巡逻。她轻轻拍了下腿,阿黄立刻转头朝这边跑来,在她脚边趴下。
“去跟着王婆家门。”她低声说,“要是她半夜出门,你就叫。”
阿黄耳朵竖了竖,转身消失在夜色里。
福宝重新靠回树干。
她不冷,也不困。怀里陶罐稳稳贴着胸口,像一块烧热的石头,暖着她的背。
她想起昨天傍晚,她把金丝饼放在膝头,等着风吹香过去。
今天,她等的是人自己把话说出来。
而她说过的每一句,都被记下来了。
祠堂里忽然一阵骚动。
她警觉地抬头。
只见周翠花猛地站起来,冲到守卫面前:“我要见里正!我现在就要见他!”
守卫皱眉:“深更半夜,见什么见?”
“我……我有重要事要说!”她声音发抖,“关于……关于那个孩子……我不是故意的……有人逼我……”
“谁逼你?”
“我不能说……说了我会死……”
守卫冷笑:“你现在不说,明天当众审你,看你还能瞒到几时。”
周翠花退后两步,脸色惨白。她抬手抓了抓头发,又用力掐自己的胳膊,像是在逼自己清醒。
福宝静静看着。
她在挣扎。
她在怕。
可她还不敢说真话。
因为真话背后,站着另一个更可怕的人。
王婆。
风又起了,卷起地上的枯叶,打着旋儿撞上祠堂门槛。
福宝低头看了看怀里的陶罐,手指轻轻敲了下罐壁。
咚。
一声轻响,像是敲在心上。
她没动,也没说话。
她只是坐着,像一粒埋进土里的种子,等天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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