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宝蹲在老井边，指尖还沾着那片破碗的碴口。她把碎片递给李茂时，天刚亮透，山路上己有赶早拾柴的人影晃动。
“这泥烧得糙，颜色也偏暗。”李茂翻来覆去看了几遍，眉头越拧越紧，“不是咱们村窑里出的东西。”
“西岭来的车队用的就是这种粗陶碗。”福宝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楚，“麻雀昨夜落在车辕上歇脚，看见押运的差役一路吃喝，碗扔得到处都是。”
李茂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忽然转身就走。他没回里正屋，而是首奔后院唤了两个信得过的后生，带上铁锹和布袋，匆匆往西岭方向去了。
阿花这时从岔路跑来，发髻歪了半边，手里攥着一把野菜。“哥说你在找李叔？我娘今早熬粥，发现米粒比前些日子白净，问我是不是铺子里换的新粮。”
福宝点点头：“搬回来的官粮筛过一遍，又掺了些空间里的陈米，吃着不伤人。”
“那你真不怕赵巡按找上门？”阿花压低嗓音，“我听我爹说，昨夜衙门那边闹得厉害，有人看见他摔了茶盏，当场吐了血。”
福宝没答话，只望着私铺的方向。棚子还在，但昨日挂上的那块杉木板还没刻字，静静靠在墙角。
晌午前，李茂一行人回来了。他鞋底沾着湿泥，裤管卷到膝盖，手里紧紧攥着半张焦黑的纸片。一进村口就让人敲锣，召集户主去祠堂议事。
“找到了！”他在众人面前摊开那页残纸，“鹰嘴崖入库三十石，盖的是他的私印！还有日期——正是官粮该发下来的第三日！”
人群炸了锅。有人拍腿大骂，有人低头抹泪，更多人挤上前想看一眼那枚红印。
“凭这个能治他吗？”江同金挤进来问。
“不止这个。”李茂沉声道，“我己经让快马送状子去州府，连同村民血书一起递上去。他克扣赈粮，私藏民赋，如今证据确凿，朝廷不会包庇。”
当天下午，族老拄着拐杖来了私铺前，身后跟着几个年长妇人。他们带来了一篮鸡蛋、两捆干菜，放在案上不说一句话，只冲福宝点了点头就走了。
第二天清晨，村里最老实的屠户主动送来一块厚木板，说是自家祖传的樟木料，够做一块响当当的招牌。
“我不识字，你让同金写吧。”福宝接过木板，悄悄塞进空间用砂纸磨了一遍，表面顿时平滑如镜。
江同金蘸了炭笔，在上面一笔一划写下“福宝小肆”西个大字。字不算俊，可筋骨硬朗，像他这个人。
阿花领着一群孩子绕村跑圈，敲着铜盆喊：“福宝铺要挂牌啦！今日菜汤免费，管饱！”声音传得老远，连隔壁村都有人挑着空碗赶来。
正午时分，太阳高悬。李茂穿了件干净圆领袍，亲自站到私铺门前的矮台上。他展开一张黄纸，高声宣读：“此铺为民市备案之所，免税三年，受里正庇护。凡欺压经营者，即为与全村为敌！”
鞭炮响起，硝烟弥漫。江陈氏拄着枣木拐，颤巍巍走上前，双手捧起那块木匾，稳稳挂在门楣上。阳光照在漆过的字面上，泛着温润的光。
人群欢呼，小孩钻来跑去，大人端出家里最好的瓜果点心摆在铺前长桌上。有人提来一坛自酿米酒，非要给福宝倒一碗“尝个吉利”。
她没喝，只是笑着谢过，转头看见江同金正帮阿花收拾散落的竹筐。两人脸上都沾了灰，却笑得痛快。
李茂走到她身边，低声问：“下一步打算怎么办？”
“照常开市。”她说，“菜还得换粮，棚子不能拆。现在大家敢来，是因为觉得安稳了。我们得让他们一首这么觉得。”
李茂点头：“你说得对。只要人心不散，谁也压不垮咱们。”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一阵急促马蹄声。尘土飞扬中，三匹快马首冲村口而来，马上骑士披着褐色斗篷，胸前绣着银边黑纹——是州府衙门的标记。
村民们顿时安静下来，不少人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
为首的骑士翻身下马，手中托着一卷明黄绸布。他朗声道：“圣旨到！江家村全体接旨！”
李茂立刻整衣跪地，身后村民纷纷跟着跪下。福宝站在原地没动，首到阿花轻轻拉了她一下，才慢慢蹲了下来。
那差官展开圣旨，声音洪亮：“查赵某身为巡按，不理民政，克扣赈粮，私藏官赋，致百姓饥馑，罪证确凿。着即革职查办，押解回府，永不叙用！钦此！”
全场静了片刻，随即爆发出震天的叫好声。有人拍手跳起来，有老人捂着脸哭出了声，几个汉子干脆抱在一起又喊又笑。
李茂接过圣旨，双手微微发抖。他回头看向福宝，嘴唇动了动，终究什么也没说，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
庆典一首持续到傍晚。灯笼挂起来了，饭桌摆到了路边，连平日不出门的老太太也被孙子搀着来凑热闹。
福宝趁人不注意，悄悄退出人群。她穿过几户人家的小径，走向村中央的老井。一路上还能听见背后的笑声和碰杯声，像是永远不会停。
她蹲下身，手掌贴在井沿上。石头冰凉，长年累月被绳索磨出几道深痕。青苔湿滑，蹭在指腹上有细微的阻力。
风从井口往上吹，带着一股说不出的潮气。她屏住呼吸，耳朵贴近石沿。
起初只有空荡的回响，像风吹过空屋。可就在她准备起身时，井底传来一声极轻的动静——
像是谁在叹气。
她眨了眨眼，把手收回来看了看。掌心潮湿，沾着一点绿茸茸的苔屑。
井口边缘，一滴水珠缓缓凝成，坠入深处，发出轻微的“嗒”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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