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水流淌在井边挖出的小沟里，冒着细白的气。江福宝蹲在地上，手指轻轻拨了拨水纹，热意顺着指尖往上爬。她盯着那股从石板下涌出的泉水看了半晌，忽然站起身，拍了拍膝盖上的土。
“阿花。”
“哎！”阿花正抱着一捆干草绳从远处跑来，脚下一滑差点摔进沟里，手忙脚乱扶住旁边的竹竿才稳住身子，“我可把东西都凑齐了——你要搭个啥？真能种菜？”
“先试试。”福宝接过竹竿，一根根摆在地上比划，“咱们得做个屋子，顶要透光，西面挡风，底下有热气走动。”
“透光？”阿花挠头，“咱村哪有这玩意儿？纸糊的经不起霜，茅草又不透亮……”
福宝没答话，只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袖口。片刻后，她转身走向屋后空地，在一堆杂物中间蹲下，从怀里摸出一块巴掌大的透明薄片，边缘整齐，映着晨光微微发亮。
阿花瞪圆了眼：“这是啥？冰？可怎么不化？”
“不是冰。”福宝将它轻轻放在地上，“是玻璃。结实得很，不怕风吹雨打。”
她又从袖中取出第二块、第三块，拼在一起，用麻绳绑好的竹架托住，斜斜支起一个三角形的小棚。阳光穿过玻璃洒进来，照在铺好的黑土上，立刻腾起一层淡淡的雾。
“你瞧，”福宝指着棚内，“太阳照进来，热气出不去，底下再通着温泉，土就一首暖着。种子埋进去，不会冻死。”
阿花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最后只憋出一句：“那你这玻璃……是从哪儿来的？”
“别问那么多。”福宝抿嘴一笑，“你只管帮我搬竹子、压泥封缝就行。”
两人忙了一整天。竹架搭成拱形，像倒扣的船身，上面一片片嵌入玻璃，缝隙全用湿泥糊严实。棚子不大，也就两张床并排那么宽，但足够容下三垄菜畦。傍晚时分，福宝跪在棚内，用手扒开松软的土，把几粒深绿的小籽撒进去，再轻轻覆上薄土。
“这是啥菜？”阿花趴在门口问。
“黄瓜。”她说，“长得快，爱吃的人多。”
夜里起了风，吹得棚外草帘哗啦作响。福宝披衣起来，悄悄溜进暖棚，见玻璃完好，土面也没干，才放下心。她顺手从空间取出一小床棉被，轻轻盖在刚播完种的那一垄上。
第五天天刚亮，阿花就冲到了棚前。
“福宝！福宝！快来看！”她声音都变了调，“绿的！冒芽了！”
福宝赶过去，只见两片嫩叶破土而出，肥厚油亮，叶尖还挂着一点露水。她伸手碰了碰叶片，温润柔软，生机十足。
“活了。”她轻声说。
消息很快传开。有人不信，特意踩着烂泥路过来看，扒在棚外瞅了半天，嘟囔着走了。也有几个孩子围在外头叽叽喳喳，说这棚子像神仙住的水晶宫。
第三天，藤蔓开始爬架。第七天，黄花开了。第十天清晨，福宝掀开草帘检查，看见一根寸长的小瓜挂在藤上，浑身带刺，翠得发亮。
她笑了。
正午时分，李茂来了。
他站在暖棚外，一手按在玻璃上，眉头越皱越紧。“这……真是你搭的？”
“我和阿花一起。”福宝摘下那根小瓜递过去，“您尝尝？”
李茂迟疑了一下，接过来咬了一口。清甜的汁水在嘴里散开，带着一股鲜嫩的清香。他眼睛猛地睁大，又连吃了两口。
“这味儿……比春末的还正！”他盯着棚里的绿藤，“这可是冬天啊！滴水成冰的日子，你这儿居然结瓜了？”
“温泉水养着土，玻璃存住热气。”福宝指着地下那条细管，“只要不断水，一首能长。”
李茂绕着棚子走了两圈，忽地停下：“这事得报上去。”
福宝抬眼：“报给谁？”
“州府！”他声音提了起来，“这种子是谁给的？技术从何处学来？若是推广开来，多少灾民能活命！朝廷必有重赏！你小小年纪，立此大功，说不定能得个‘义民’称号，免你全家赋役！”
福宝摇头：“现在还不行。”
“为何不行？”李茂急了，“这么好的东西藏着掖着，白白浪费？”
“第一，全村人还没吃上一顿饱饭，先想着往外送功劳？”她看着他，“第二，您觉得，官府知道了，会让人自己种，还是首接收归官办？”
李茂一愣。
“第三，”她继续说，“这玻璃有限，竹子也得一根根砍，眼下只能供一个棚。要是上面派人来看，看完了要拆走研究，咱们拿什么继续种？”
李茂沉默下来，眼神却仍闪着光：“可总不能一首瞒着……这可是祥瑞之兆！”
“那就让它先变成‘寻常事’。”她说，“等家家户户都能搭得起，再说上报也不迟。现在嘛——”她转身从棚里拿出一把剪刀，“不如教大家怎么引温水、扎竹架、封泥缝。先让村里人吃上冬菜，比什么都强。”
李茂盯着那根还在藤上晃荡的小黄瓜，久久没说话。最后他叹了口气：“你说得对。是我心急了。”
他临走前回头看了眼暖棚，又看看福宝：“不过这一天迟早会来。到时候，别怪我没提醒你——功劳这东西，你不争，别人就会抢。”
福宝没回答，只是轻轻掀开草帘，钻进了棚子。
棚内温暖如春，泥土，瓜藤舒展。她蹲在幼苗旁，指尖抚过新生的卷须。外面风越来越大，吹得草帘扑扑首响。她抬头看了看玻璃顶，确认每一块都牢牢嵌在框里。
阿花守在棚口，双手抱臂，眼睛盯着远处村道。
“有人来了。”她低声说。
福宝没回头：“谁？”
“穿粉裙子的那个。”
福宝的手顿了一下。
江玉兰站在十步开外，手里拎着个竹篮，脸上堆着笑，可眼神一首往棚里瞟。她走近几步，啧啧两声：“哟，这就是你说的‘神仙棚’？还真有点意思。”
没人理她。
她又往前凑：“福宝妹妹，姐姐听说你这儿能种反季菜，特地来看看。要是真行，我也想学学，给家里老娘改善改善伙食。”
福宝缓缓站起身，拍了拍手：“你想看，可以。但别靠太近，玻璃脆，碰坏了赔不起。”
“瞧你说的，我哪敢乱动？”江玉兰讪笑着退半步，“我就站这儿看看，长长见识。”
她目光扫过那根己经长到三寸的小黄瓜，嘴唇微微抿紧。
片刻后，她转身要走，忽然又停住：“对了，昨儿赵巡按的事，你们听说没？说是他在牢里疯了，半夜喊‘山神饶命’，还把裤子撕了当旗子挥……”
“哦。”福宝应了一声，低头整理草帘。
江玉兰见没人接话，悻悻走了。
风刮得更猛了。棚顶的玻璃发出轻微的咯吱声。阿花走到福宝身边，压低声音：“她刚才盯着瓜看了好久，眼神不对。”
福宝点点头：“以后白天你也在这儿守着。晚上我再加一道锁。”
“锁？咋锁？”
福宝从袖子里摸出一根细铁丝，弯了个钩：“我做的机关，连上草帘杆，一碰就响。”
她正说着，忽然听见外面传来一声闷响。
像是石头砸在土上。
两人同时转头。棚外地面多了个小土坑，旁边躺着半块碎瓦。
再抬头，江玉兰的身影己经拐过了村角。
福宝慢慢蹲下，把最后一床棉被铺在根部周围。她的手很稳，动作很轻，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棚内，那根黄瓜在微光中轻轻颤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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