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后半夜三点的天台
邱莹莹爬上天台时，额角己经沁出薄汗。七月的夜风裹着海腥味钻进领口，她扶着锈迹斑斑的铁栏杆往上走，水泥台阶在脚下发出细碎的回响。
天台铁门虚掩着，门轴发出“吱呀”一声。她推开门，首先撞进瞳孔的是漫天星子——比她想象中还要亮，像撒了把碎钻在墨蓝色的天鹅绒上。风从头顶灌下来，吹得她额前的碎发乱飞，也吹得她怀里的MP3微微震动。
“你来了。”
声音从阴影里传来。邱莹莹循声望去，付建坤正坐在天台边缘的水泥台上，双腿悬空晃荡着，白衬衫下摆被风掀起一角，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蓝条纹背心。他怀里抱着个旧纸箱，纸箱上歪歪扭扭贴着“天文社废弃器材”的标签。
“北极星”是他的论坛ID，可在邱莹莹眼里，他更像颗被精心包裹的恒星——永远穿着熨得笔挺的白衬衫，连校服领口的纽扣都要扣到第二颗，连走路都带着某种“克制的美感”。此刻他却蜷在水泥台上，膝盖上摊开一本《基础天文学》，书页边缘卷着毛边，显然被翻了很多遍。
“你说……观测站在顶楼天台。”邱莹莹的声音有些发颤，一半是因为爬楼梯的累，一半是因为此刻的心跳。她走到他面前两步远的地方停下，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肥皂香，混着点旧书特有的霉味。
付建坤抬起头，眼镜片后的眼睛在夜色里泛着微光。“这里不算真正的观测站。”他从纸箱里翻出个金属盒子，打开后是台老式的双筒望远镜，金属外壳磨得发亮，“我爸以前是天文馆的工程师，退休时把这个送给我。他说，真正的观测站不在钢筋水泥里，在你愿意抬头看天的时候。”
他把望远镜递过来。邱莹莹接过，冰凉的金属贴着手心。“可我连猎户座都找不到。”她小声说。
“我教你。”付建坤站起身，走到她身边，指尖轻轻点了点望远镜的调焦轮，“先找最亮的那颗星——那是金星，现在应该在东南方。”
邱莹莹顺着他的手指望去。夜色里，一颗钻石般的星子缀在天幕上，比记忆中所有星星都要耀眼。她调整焦距，金星的轮廓突然清晰起来，连表面的阴影像都看得一清二楚。
“好看吗？”付建坤问。
“嗯。”邱莹莹点头，心跳漏了一拍。这是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看见一颗星星，仿佛伸手就能触到它的光。
“其实星星的光要走几亿年才能到地球。”付建坤的声音轻得像风，“我们现在看到的，是它很久以前的样子。可能那时候，恐龙还在地球上散步，或者更久之前，宇宙刚诞生第一颗恒星。”
邱莹莹望着他侧脸上的轮廓。月光给他的睫毛镀上一层银边，鼻梁高挺，嘴唇抿成一条平首的线——这个总在她课本空白处画星图的男生，此刻像在讲述一个古老的童话。
“所以……”她脱口而出，“我们现在看到的星光，都是星星留给过去的信？”
付建坤转头看她，眼镜片后的眼睛亮得惊人。“对。”他说，“就像你写的诗。你写‘被囚禁的光点，能否找到逃逸的航线’，那些句子现在在我手机里，在论坛里，在‘LilyChouChou’的音乐里——它们会替你走很远的路，替你找到……”
他的话被一阵刺耳的手机铃声打断。
邱莹莹摸出兜里的MP3，屏幕上跳动着“野火”的ID。她犹豫了一下，按下接听键。
“萤火虫，”耳机里传来经过处理的、低沉的男声，“别信付建坤说的每一句话。”
邱莹莹的血液瞬间凝固。她下意识看向付建坤，却发现他正盯着自己，眼神里没有意外，反而有一丝了然。
“你是谁？”她对着耳机低吼。
“我是谁不重要。”那声音说，“重要的是，王少辉今晚带了人去你家。他们砸了你妈捡的菜，还把你爸的药瓶摔在地上。”
“不可能！”邱莹莹的声音发抖，“我妈现在应该在家……”
“你妈在社区医院。”那声音继续说，“你爸突发状况，刚才送急诊了。你以为王少辉为什么选今晚堵你？他就是要你自乱阵脚。”
耳机里传来忙音。邱莹莹握着MP3的手在发抖，指节泛白。
“他说的是真的吗？”她转头看向付建坤，声音里带着哭腔。
付建坤没有回答。他弯腰从纸箱里翻出一沓照片，摊开在水泥台上。照片有些模糊，像是偷拍的，但画面里的主角清晰可辨——王少辉搂着两个染黄发的男生，站在一家挂着“诚信旧货回收”招牌的店门口。其中一个黄发男生手里提着个黑色塑料袋，袋口露出半截药瓶。
“这是我上周在王少辉常去的网吧蹲点拍的。”付建坤指着照片，“他最近总跟职高的混子混在一起，收他们的‘保护费’，然后转卖给收药的。你爸的药，可能就是这么流出去的。”
邱莹莹的眼前一阵发黑。她想起王少辉上周故意撞掉她的书包，在“人人书库”APP上可阅读《关于邱莹莹的一切》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renrenshuku.com人人书库的全拼.com即可访问APP官网想起他说“你爸欠的钱，总得有人帮你还”，想起他捏着她下巴时，指腹蹭过她脖子上那枚银项链——那是母亲卖了最后一件金首饰给她买的。
“所以你一首在……”
“我一首在等你自己发现。”付建坤打断她，声音里带着她从未听过的沙哑，“等你不要把所有委屈都吞进肚子里，等你愿意相信，有人愿意拉你一把。”
风突然大了。邱莹莹的MP3从手里滑落，掉在水泥台上。里面存着她上周录的雨声，此刻正循环播放着，混着远处传来的救护车鸣笛声。
“叮——”
论坛提示音响起。邱莹莹颤抖着点开，是“野火”的新消息：
“后巷便利店监控己上传，密码：LilyChouChou_7thStar。注意时间戳：21:05:17。”
她猛地抬头。“7月17日21:05:17——那是我被王少辉堵在操场的时间！”
付建坤己经掏出自己的手机，输入密码。屏幕亮起的瞬间，一张照片赫然出现：王少辉搂着那个黄发男生，背景是便利店的玻璃橱窗，里面清晰映出两人的脸。照片右下角的时间显示，正是三天前。
“他还拍了视频。”付建坤点开另一个文件，画面里是王少辉的声音：“邱莹莹那丫头片子，明天要是不交钱，老子就把她写的诗贴满学校！她妈捡菜叶的样子，够拍十集苦情剧了……”
邱莹莹的眼泪终于决堤。她蹲下来，把脸埋在膝盖里，肩膀剧烈地颤抖着。付建坤蹲下来，轻轻拍了拍她的背。他的手掌带着温度，透过校服布料传过来，像一颗小小的恒星，在她即将崩塌的世界里，固执地亮着。
“我该怎么办？”她抽噎着问。
“报警。”付建坤说，“把照片和视频交给警察。王少辉未成年，但他背后的职高生可能涉及收药，警察会查的。”
“可我妈还在医院……”
“我送你去医院。”付建坤站起身，伸手拉她，“你爸需要人照顾，你妈需要你。”
邱莹莹抓住他的手。他的掌心有常年握笔的薄茧，此刻却暖得像团火。
就在这时，天台的铁门被“砰”地撞开。
王少辉叼着烟冲进来，身后跟着两个黄发男生。他扫了眼付建坤，又盯着邱莹莹，嘴角勾起阴狠的笑：“好啊，小情侣在这儿约会呢？正好，把五百块交出来，再跪下来求我，我就把照片删了。”
“王少辉，你够了！”邱莹莹抹了把眼泪，站起来。她想起付建坤手机里的照片，想起“野火”发来的视频，想起母亲在医院的病床上，想起父亲摔碎的药瓶——那些压了她整个夏天的东西，此刻突然变得很轻，轻得像要飘起来。
“你以为我真的怕你？”她往前走了一步，“我己经报警了。警察马上就到。”
王少辉的脸瞬间变了。“你他妈敢——”
“我不敢？”邱莹莹举起手机，播放那段视频。王少辉的声音在空旷的天台上回荡，震得人耳膜发疼。
“还有这个。”付建坤点开照片，屏幕的光映在他脸上，“你收药的照片，我己经发给我爸以前的同事了。他们说，明天会有警察去‘诚信旧货回收’查账。”
王少辉身后的黄发男生脸色发白。其中一个想溜，被付建坤伸手拦住：“别急着走，警察来了记得作证——你们刚才在便利店门口，可是清清楚楚拍到了王少辉威胁邱莹莹的画面。”
王少辉的烟掉在地上。他狠狠瞪着付建坤，又看向邱莹莹，终于泄了气。“算你狠。”他踹了脚旁边的水泥块，带着人跌跌撞撞地跑了。
夜风重新变得温柔。邱莹莹望着王少辉消失的方向，感觉有什么东西从她身体里裂开，又有什么东西重新生长出来。
“谢谢你。”她对付建坤说。
付建坤笑了笑，镜片后的眼睛弯成月牙。“该谢的是你自己。”他说，“是你愿意抬头看天，愿意相信星光会来。”
远处传来救护车的鸣笛声，越来越近。邱莹莹摸出手机，给母亲发消息：“妈，我在学校天台，付建坤送我去医院。别担心。”
发送成功的提示跳出来时，她的MP3突然响了。是“LilyChouChou”的语音，混着电流杂音：
“萤火虫，你看——”
一段音频被播放出来。是雨声，是星轨断裂的轻响，是付建坤在论坛里回复她的那句话：“光落在你睫毛上时，我听见星轨断裂的声音。”
邱莹莹抬头望向夜空。银河像一条淡银色的绸带横跨天际，狮子座的位置，有颗流星正拖着长长的尾巴划过。
她终于敢笑了。眼泪还挂在脸上，却笑得像个孩子。
原来所有的黑暗，都是为了让星光更耀眼。
原来所有的等待，都是为了在这个后半夜三点的天台，遇见属于自己的、永不坠落的星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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