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星屑落在旧书里
邱莹莹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坐了整整一夜。
消毒水的气味渗进鼻腔，她盯着墙上的电子钟，数字从“02:17”跳到“06:43”，像极了昨夜天台数星星时的秒针。母亲攥着缴费单的手在抖，父亲躺在病房里，输液管里的液体一滴一滴落进手背的针孔——他是因为替人修自行车时摔断了腿，却在病床上还惦记着“该给莹莹买新练习册了”。
“妈，我去买早饭。”邱莹莹站起来，把保温桶放在母亲膝头。
走廊尽头的自动贩卖机发出“叮”的一声。她买了两个茶叶蛋和一瓶豆浆，转身时却撞进一堵温热的“墙”。
“醒了？”
付建坤的声音裹着晨雾飘过来。他手里提着塑料袋，里面装着小米粥和包子，塑料袋上印着“李记早餐”的红章。
“你怎么来了？”邱莹莹愣住。
“昨晚看你发消息说在医院，就来送点吃的。”他把塑料袋放在旁边的空位上，目光扫过病房门，“叔叔怎么样了？”
“腿骨裂了，要打两个月石膏。”邱莹莹低头剥茶叶蛋，蛋白上沾着褐色的纹路，“我妈说，医药费先用积蓄垫着，可……”
“王少辉的事，警察昨天来找我了。”付建坤打断她，“他们查了‘诚信旧货回收’的账本，发现王少辉卖了半年的药，买家是个外地的药贩子。今天应该会通知你去录口供。”
邱莹莹的手指顿了顿。她想起昨夜王少辉逃跑时撞翻的椅子，想起付建坤挡在她身前的背影，突然觉得喉咙发紧。“谢谢你。”
“谢什么。”付建坤从书包里掏出个硬壳笔记本，“这是论坛的管理员手册，‘野火’让我转交给你。”
封皮是褪色的藏青色，扉页上用钢笔写着一行小字：“星轨观测站的钥匙，在愿意仰望的人手里。”
“‘野火’是谁？”邱莹莹翻开第一页，里面夹着张旧照片——西个穿校服的男生站在旧书店门口，最右边那个抱着纸箱的少年，眉眼和付建坤有几分相似。
“我爸。”付建坤的声音轻得像叹息，“他是‘星轨观测站’的第一任管理员。二十年前，他和几个朋友在这家旧书店创办了论坛，说要给‘被雨淋湿的星星’找个避雨的地方。”
邱莹莹抬头。“你爸？”
“他三年前去世了。”付建坤低头整理早餐袋，“但他留下了这个论坛。服务器还是当年那台老电脑，藏在旧书店的阁楼里。”
走廊尽头传来护士推车的声音。邱莹莹突然想起什么，从书包里摸出MP3：“昨晚‘LilyChouChou’发了语音。”
她点开那段音频。雨声淅沥，混着钢琴声，然后是熟悉的女声：“萤火虫，你看——”
“这是我妈。”付建坤的呼吸突然一滞。
邱莹莹愣住。“你妈妈？”
“她以前是电台主播，十年前因为抑郁症自杀了。”付建坤的声音哑了，“她总说，自己的声音像‘被揉皱的纸团’，可这段语音……是她去世前一个月录的。当时她在医院，用最后的力气给我发了这条语音。”
邱莹莹这才注意到，音频里的女声尾音带着颤音，像一片被风吹动的羽毛。“光落在你睫毛上时，我听见星轨断裂的声音。”她轻声重复，“原来这句话……”
“是我爸教她的。”付建坤摸出手机，翻出一张老照片——穿白衬衫的男人抱着穿蓝裙的女人，背景是旧书店的星空顶。“他们在天文馆认识的，我爸说，我妈的眼睛像银河。”
邱莹莹突然明白，为什么“星轨观测站”里的每句话都带着温度。那些被霸凌的少女、被误解的少年、被生活压弯的灵魂，原来都在这里找到了彼此的光。
“要不去旧书店看看？”付建坤合上早餐袋，“刘婆婆今天应该会开门。”
旧书店在老城区的巷子里，门脸很小，木牌上“星轨旧书铺”的字迹己经褪色。推开门，铃铛“叮铃”作响，穿蓝布衫的老太太从藤椅上站起来，银发梳得整整齐齐。
“是小付啊。”刘婆婆眯眼笑，“还带了新客人？”
“这是邱莹莹。”付建坤说，“论坛的新成员。”
刘婆婆的目光落在邱莹莹脸上，像在看一朵刚被雨水洗过的花。“来，坐这儿。”她搬来把竹椅，桌上摆着搪瓷杯，飘出茉莉花茶的香气，“小付总说，现在的孩子心里装着太多星星，可都不敢抬头看。”
邱莹莹捧着杯子，热气模糊了眼镜片。“刘婆婆，您知道‘LilyChouChou’吗？”
“知道呀。”刘婆婆从柜台底下摸出个铁盒，里面装着一沓信，“这是她生前寄来的。她总说自己住在‘声音的城堡’里，用广播和文字给孩子们织星星。”
邱莹莹抽出最上面的一封信。信纸是淡紫色的，字迹娟秀：“亲爱的观测站成员们，当你们听到这段语音时，我可能己经不在了。但请记住——星星不会因为坠落而消失，它们的光会穿过亿万年的尘埃，落在另一个仰望的人眼里。”
“她走的时候，手里还攥着这个。”刘婆婆又拿出枚银项链，坠子是枚小齿轮，“她说，这是我爸送她的定情物，当年他在天文馆修星图仪，总说‘齿轮转一圈，星星就亮一次’。”
邱莹莹突然想起母亲的首饰盒。那里躺着枚同样的齿轮项链，是母亲年轻时最珍贵的东西——她曾说，是父亲用第一个月工资买的。
“难道……”
“你妈和我妈是老同事。”刘婆婆笑出了皱纹，“她们年轻时一起在纺织厂上班，后来你妈嫁了你爸，我妈嫁了我家老周（付建坤父亲）。她们总说，要当彼此的‘备用星光’。”
窗外的蝉鸣突然响成一片。邱莹莹摸出手机，翻到相册里母亲的照片——她穿着蓝布衫，站在纺织厂的车间门口，手里举着朵刚摘的月季花。
“所以‘LilyChouChou’的语音……”
“是我妈托我爸存的。”付建坤说，“她去世前说，要是以后有孩子需要光，就把这段话送给她们。”
刘婆婆从里屋抱出本旧相册，翻到某一页：“看，这是他们西个人的合影。老周（付父）、老陈（LilyChouChou的丈夫）、我家老李（邱莹莹父亲），还有我。”
照片里的年轻人都穿着白衬衫，站在旧书店的星空顶下。付父抱着个纸箱，老陈举着台老相机，邱父和刘婆婆站在中间，笑得像春天的树。
邱莹莹的眼泪滴在相册上。她终于明白，所谓“星轨观测站”，从来不是某个论坛，而是无数颗被生活擦伤的星星，互相照亮的过程。
“对了，小邱。”刘婆婆突然说，“你妈今早给我发消息了。她说，你爸的药找到了。”
“什么？”
“王少辉卖的那批药里，有你爸的降压药。”刘婆婆翻出张纸条，“这是药贩子的地址，警察己经去抓人了。你妈说，要把剩下的药钱还给受影响的病人家属。”
邱莹莹的手指紧紧攥住纸条。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落在她手腕的银项链上——那是母亲今早塞给她的，说“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该回医院了。”付建坤站起来，“你爸该换药了。”
他们走出旧书店时，刘婆婆站在门口挥手。风掀起她的蓝布衫，像一面褪色的旗帜。邱莹莹回头，看见门楣上的“星轨旧书铺”在阳光下闪着光，突然想起论坛里的一句话：“每个深夜亮着的屏幕，都是星星的避难所。”
回到医院时，母亲正靠在床头织毛衣。毛线是淡蓝色的，针脚歪歪扭扭，却带着说不出的温暖。
“妈，这是……”
“给你织的围巾。”母亲笑了笑，“医生说你最近压力大，容易感冒。”
邱莹莹接过毛线，指尖触到母亲掌心的茧。她想起昨夜母亲在医院走廊哭着说“对不起”，想起付建坤说“你愿意相信，有人愿意拉你一把”，想起旧书店里那张西个人的合影——原来爱从来不是单箭头，而是无数双手的接力。
傍晚时分，付建坤发来消息：“今晚七点，天台见。”
邱莹莹爬上天台时，夕阳正把云层染成橘红色。付建坤坐在老位置，怀里抱着台笔记本电脑。
“这是论坛的新服务器。”他点开网页，“以后不用再匿名了，我们可以光明正大地聊天。”
屏幕上跳出一行字：“欢迎来到星轨观测站——这里没有秘密，只有愿意互相看见的人。”
邱莹莹笑了。她摸出MP3，播放那段“LilyChouChou”的语音。风从头顶灌下来，混着远处的蝉鸣，像一首没有结尾的歌。
“你看。”付建坤指着天空。
晚霞褪尽，第一颗星星悄悄爬了上来。
原来所有的等待，都是为了在这个时刻，与属于自己的星光，撞个满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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