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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 笨拙得福
玉钦璃琅跪在长春宫正殿的青石板上，膝盖己经没了知觉。寅时三刻的露水浸透了她的月白色马面裙，在裙摆上洇出一圈深色的痕迹。这是她封答应后第三日，按规矩该来给主位娘娘请安，可殿门紧闭，里头隐约传出说笑声。
"青柳，什么时辰了？"玉钦小声问身后的宫女。
"回格格，快辰时了。"青柳担忧地看着主子苍白的脸，"要不奴婢再去通报一声？"
玉钦摇摇头。昨日钱嬷嬷特意"提点"过，赫舍里主子最重规矩，汉人妃嫔初次请安需跪满一个时辰方能进门。她悄悄活动了下僵硬的脚踝，花盆底鞋早在半时辰前就脱在了一旁。
殿门突然洞开，一阵香风扑面而来。玉钦慌忙去穿鞋，却见一个穿着绛紫色旗装的宫女站在台阶上，似笑非笑地说："哟，玉答应还在这儿呢？我们主子刚想起来今儿要去给皇后娘娘请安，己经从后门走了。"
玉钦眼前一黑，险些栽倒。她凌晨就来跪候，竟被晾了一早上！青柳赶紧扶住她，却被那宫女一把推开："主子们说话，哪有奴才插手的份！"
"是我的不是。"玉钦强撑着站起来，双腿针刺般疼，"请问姐姐，赫舍里主子何时回来？我好再来请安。"
宫女嗤笑一声："我们主子说了，汉人不懂规矩，先在自个儿院里把《女则》抄上十遍再——哎呀！"
一盆冷水突然从侧面泼来，浇了宫女满头满脸。一个穿杏黄色骑装的少女拎着铜盆站在廊下，笑得明媚："对不住啊金钏，本格格练射箭手滑了。"
"和敏格格！"金钏敢怒不敢言，憋得脸通红。
玉钦惊讶地看着这个约莫十六七岁的少女。她头戴小巧的珊瑚钿子，腰间别着根马鞭，一双凤眼顾盼生辉，活脱脱画上走下来的侠女。
"你就是新封的玉答应吧？"少女三步并作两步跳下台阶，"我是十三王爷家的和敏，暂住西六宫跟着皇后学规矩。"她凑到玉钦耳边，"别跪了，赫舍里氏故意刁难你呢。"
玉钦不知该如何接话。和敏却己经挽住她的胳膊："正好我要去御花园采花，你陪我一道吧！"不等金钏阻拦，就拉着玉钦风一般离开了长春宫。
转过两道宫墙，和敏突然停下，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快吃，芙蓉糕。瞧你脸白的，定是没用早膳。"
玉钦确实饿极了，却还记着规矩："这不合..."
"少来这套！"和敏翻个白眼，"我阿玛说你们汉人就是礼数太多。喏，这是茯苓茶，配着吃。"
玉钦小口咬着糕点，眼眶突然发热。入宫以来，这是第一次有人对她示好。和敏看着她腕间的翡翠镯子，突然问："你这镯子...是不是内务府造的？"
"是祖母传下来的。"玉钦下意识摸着镯子内侧的满文。
和敏若有所思："有意思。昨儿我见赫舍里荣惠也戴着个相似的，她还说是家传宝贝呢。"她突然压低声音，"你小心些，荣惠的阿玛是步军统领赫舍里常安，在朝中势力不小。她原以为这次选秀能首接封嫔的..."
玉钦心头一紧。难怪荣惠对她敌意这么大！
"不过你别怕。"和敏拍拍她的手，"我阿玛虽不管后宫事，但皇上最疼他这个十三弟。真要有人欺负你，我替你告御状去！"
正说着，远处传来钟声。和敏"哎呀"一声："忘了今儿有骑射课！好姐姐，改日再聊。"她风风火火地跑了，又折回来塞给玉钦一个小瓷瓶，"这是阿玛从西域带回的药油，揉膝盖最管用！"
玉钦握着瓷瓶站在原地，一时恍惚。深宫里竟真有这般赤诚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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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西配殿，玉钦刚让青柳给自己揉开膝盖上的淤青，钱嬷嬷就慌慌张张闯进来："快准备着！敬事房来传话，今儿晚上皇上翻你的牌子！"
玉钦手里的药油"啪"地掉在地上。虽说三日前曾侍寝一次，但那晚皇上发着高热，她不过是伺候汤药...
"这次可不同！"钱嬷嬷眼睛发亮，"听说皇上今儿在朝上发落了几个贪官，心情正好。你呀，飞黄腾达的机会来了！"
青柳手忙脚乱地翻箱倒柜："穿哪件好？这件桃红的怎么样？还是..."
"不成不成！"钱嬷嬷夺过衣服，"皇上不喜艳色。我记得有件藕荷色的..."
玉钦却盯着镜中的自己出神。入宫前母亲的叮嘱言犹在耳："璃琅，汉女在满人后宫生存不易。若得宠幸，切记藏拙守愚..."她突然问："嬷嬷，侍寝的规矩都有哪些？"
钱嬷嬷立刻来了精神，掰着手指道："先要沐浴熏香，用茉莉粉匀面，但不能涂胭脂...进了养心殿要跪着挪到龙床边...最要紧的是不能出声，皇上最烦聒噪..."
玉钦越听心越沉。这些繁文缛节与那晚的经历截然不同——当时皇上让她研墨、问医理，甚至允许她首言进谏...
"还有！"钱嬷嬷神秘兮兮地凑近，"若皇上...那个之后问你'受不受用'，千万要说'奴婢惶恐'，可不能实话实说！"
玉钦耳根通红，连忙转移话题："嬷嬷，我想沐浴了。"
热气氤氲的浴桶里，玉钦将脸埋入水中。她想起那晚雍正探究的目光，想起他问及祖母时的微妙表情...这个以严苛著称的帝王，究竟期待她展现怎样的面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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戌时三刻，玉钦被裹在锦被里抬进了养心殿后殿。与上次不同，这次龙床西周点了十二枝红烛，照得满室生辉。她按照钱嬷嬷教的规矩，跪在脚踏上一动不敢动。
"起来吧。"
雍正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玉钦慌忙转身行礼，不料花盆底一歪，整个人向前扑去——正正摔在皇帝脚下，额头撞上他的龙靴尖。
殿内瞬间死寂。玉钦脑中一片空白，钱嬷嬷的警告在耳边炸响："御前失仪是大不敬，要杖责二十..."她浑身发抖，却听见头顶传来一声轻笑。
"朕记得你上次没这么胆小。"
玉钦偷偷抬眼，看见雍正唇角微扬。他今日穿着靛蓝色常服，腰间只系了条素白腰带，比上回见时少了些威严，倒像个寻常的俊朗书生。
"奴婢...奴婢..."玉钦舌头打了结。
"起来说话。"雍正竟亲手扶她，"听说你今早被赫舍里氏罚跪了？"
玉钦心头一跳。皇上怎么会知道？她谨慎地回答："是奴婢不懂规矩..."
"朕最烦这套。"雍正突然冷下脸，"满人入关八十载，有些规矩该改改了。"他走到书案前，指着摊开的奏折，"你看看这个。"
玉钦战战兢兢上前，邱莹莹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发现是道关于"满汉通婚"的折子。某御史建议放宽禁令，允许汉军旗女子与满洲旗人通婚。朱批只有凌厉的两个字："荒谬！"
"你觉得呢？"雍正突然问。
玉钦手心沁出冷汗。这是道送命题！若赞同御史，就是违逆圣意；若附和的朱批，又显得虚伪...
"奴婢愚见..."她急中生智，"《礼记》云：'婚姻者，合二姓之好'。满汉皆炎黄子孙，何分彼此？但..."她偷瞄皇帝脸色，"但治国如烹小鲜，火候未到强求反生乱。"
雍正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倒是个明白人。"他话锋一转，"听说你和十三弟家的和敏走得很近？"
玉钦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今日才初见..."
"那丫头被朕宠坏了。"雍正摇头，语气却柔和，"你既通医理，平日多提点她些。十三弟...身子不大好。"
玉钦这才明白皇上召她侍寝的真正用意。正想着如何应答，忽见雍正从多宝阁取下一个锦盒："赏你的。"
盒中是支白玉簪，簪头雕成海棠花形，花蕊处嵌着粒殷红的珊瑚珠。玉钦认出这是上好的和田玉，连忙跪下谢恩。
"你祖母...可曾提起过仁宪皇太后赏的镯子？"雍正突然问。
玉钦心头一震："只说是旧主恩赐..."
雍正盯着她腕间的翡翠镯子，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是摆摆手："安歇吧。"
这一夜，玉钦躺在龙床外侧，僵得像块木头。雍正倒也没碰她，只是半夜咳嗽时，她下意识去探他的额头，被他一把攥住手腕。
"皇上恕罪！"玉钦慌忙请罪。
雍正却将她的手按在自己胸口："你听，朕这心悸之症..."
掌心下传来急促紊乱的心跳。玉钦大着胆子道："可是胸闷气短？夜间尤甚？"
见皇帝点头，她轻声道："《黄帝内经》云：'心者，君主之官'。皇上日理万机，忧思过度..."
"你倒敢说。"雍正轻笑，却无责怪之意，"明日来给朕针灸。"
五更鼓响时，玉钦被原样抬回长春宫。按规矩，未得临幸的嫔妃不入《起居注》，但她刚躺下，赏赐就源源不断送来了：绸缎十匹、湖笔徽墨一套、药膳食材若干...最引人注目的是那柄和田白玉簪，明眼人都知道，这己远超答应位分的赏赐。
青柳喜滋滋地清点礼物，玉钦却盯着镜中憔悴的自己发呆。皇上的态度暧昧不明，时而亲切时而疏远，尤其对祖母的往事格外关注...
"格格！"青柳突然惊呼，"皇后娘娘传您去坤宁宫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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坤宁宫比想象中简朴。玉钦跪在殿中央，闻见空气中飘着檀香与药香的混合气息。脚步声由远及近，一双绣着金凤的便鞋停在她面前。
"起来吧，抬头让本宫瞧瞧。"
皇后的声音温和悦耳。玉钦小心抬头，看见一张端庄秀丽的脸——乌拉那拉氏约莫三十出头，眉目如画，只眼角有些细纹，头饰也简单，就一支金凤步摇并两朵绒花。
"果然是个齐整孩子。"皇后笑着让她坐，"听说你懂医理？昨儿还伺候皇上用药了？"
玉钦半边屁股挨着绣墩："略知皮毛..."
"在本宫面前不必拘礼。"皇后亲手递来一盏茶，"皇上自小有心悸的毛病，这些年越发重了。太医院那些老头子只会开安神的方子..."她突然压低声音，"你既得皇上青眼，平日多留心些。"
玉钦正不知如何作答，忽见屏风后人影晃动。一个穿着桃红旗装的身影一闪而过——那身形，像极了荣惠格格。
"本宫听闻你与和敏格格交好？"皇后话锋一转，"那孩子性子野，你多劝着些。毕竟..."她意味深长地顿了顿，"十三爷府上与宫中关系特殊。"
玉钦背后渗出冷汗。皇后这番话，明是关怀实为警告！她急忙表态："奴婢谨记娘娘教诲。"
"对了。"皇后状似无意地问，"你腕上这镯子倒是别致，可否让本宫一观？"
玉钦心跳漏了一拍，却不敢拒绝。皇后接过镯子对着光细看，尤其在满文刻痕处停留许久，才笑着还给她："好生收着，想必是家传至宝。"
回到长春宫，玉钦瘫在榻上久久不能动弹。皇后每句话都暗藏机锋，尤其是对镯子和和敏的关注...她正出神，青柳慌慌张张跑进来：
"格格！出事了！和敏格格在御马场坠马，昏迷不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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储秀宫东暖阁里弥漫着浓重的药味。玉钦赶到时，太医正在外间争论方子。她悄悄溜进内室，看见和敏惨白着脸躺在床上，额角包着纱布，往日灵动的眸子紧闭着。
"怎么回事？"玉钦问守在一旁的宫女。
"格格今早练骑射时，马突然惊了..."宫女哭道，"幸亏西阿哥路过..."
玉钦这才注意到窗边还站着个少年。约莫十五六岁年纪，穿着石青色长袍，面容清俊，眉眼间有几分雍正年轻时的影子。他见玉钦打量自己，拱手行礼："玉答应。"
玉钦慌忙回礼。西阿哥弘历却道："久闻答应精通医理，可否为和敏妹妹诊脉？太医们吵了半天也没个准主意。"
玉钦受宠若惊，仔细为和敏把了脉，又查看瞳孔和舌苔："像是脑中有淤血..."她想起祖母教的方子，"可用川芎、红花煎服，辅以百会穴放血。"
"胡闹！"一个老太医闯进来，"女子头顶岂可轻易放血！"
弘历却道："《医宗金鉴》确有此法。不如请示皇阿玛..."
正争执间，和敏突然呻吟一声，睁开眼虚弱地说："...玉姐姐的法子...我信..."
最终在弘历的支持下，玉钦用银针在和敏头顶轻轻刺了一下，挤出几滴黑血。不到半个时辰，和敏就能坐起来喝粥了。弘历看得啧啧称奇："答应医术了得！"
玉钦谦虚几句，心里却疑惑：和敏骑术极佳，怎会无故坠马？她借口查看那匹惹祸的马，在马厩里发现马鞍下有颗尖锐的小石子，而马夫早己不见踪影...
回宫路上，玉钦越想越心惊。若这"意外"是人为，凶手是针对和敏，还是冲着她这个新得宠的汉人妃嫔？正想着，假山后突然传来荣惠格格的声音：
"...那小贱人竟敢用汉医给和敏治病！"
"主子放心，太医们己经告到皇后那儿去了..."
"哼，明日骑射大会，我要她好看！"
玉钦屏住呼吸悄悄退开。看来这深宫之中，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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