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个血腥的铁皮屋回来之后，我好几天都跟丢了魂似的。吃饭吃不出味儿，睡觉净是做噩梦，一闭眼就是满墙的血和李青青一边哭一边抽鞭子的样子。干活的时候手老是抖，加错人，说错话，好几次差点又惹毛狗哥。
我知道这样不行，再这么下去，下一个被拖进铁皮屋的肯定就是我。我怕死，怕疼，怕得像孙子一样。
求生的本能像最后一点火星，逼着我把那些可怕的画面死死压到心底最角落，用尽全力把自己变成一块只会干活、没有感情的石头。
我开始拼命模仿李青青她们。不是学她们骗老人，那个坎我一时半会儿还是过不去，但我学她们那种“工作状态”。不再带任何情绪，不再想对方是活生生的人，就把他们当成游戏里的NPC，或者待宰的“猪”。话术本上的字，我不再过脑子，就当是念经，手指头自己动。
加人，聊天，复制，粘贴，引诱，要钱。一套流程，机械重复。
说来也怪，当我把自己当成机器，不再内耗，效率反而高了一点。可能是因为不犹豫了，语气更坚决，忽悠人更像那么回事了。连着好几天，我都勉强完成了那一万的指标，虽然没超额，但也没垫底。
狗哥看我的眼神稍微好了点，至少没再找茬揍我。偶尔还会扔给我一瓶水，或者一句不咸不淡的“还行”。
这点微不足道的“肯定”，在这种鬼地方，居然让我产生了一丝可耻的“安全感”。我知道我完了，居然开始为这种屁事感到庆幸了。
食堂的饭好像也稍微好了那么一丁点。菜里的油星多了些，偶尔甚至能见到一两片真正的肉丝，不再是肥肉渣。馒头虽然还是黑的，但好像没那么硌牙了。就这点变化，好多人吃饭的时候眼神都亮了一点，抢得更凶了。
这种用罪恶换来的、一点点可怜的“好处”，像毒品一样，麻痹着我们的神经，让我们暂时忘了自己是谁，在干什么。
小梅好像也“开窍”了。她不再动不动就哭，也开始拼命干活，业绩居然慢慢赶上来了。有一天她甚至骗到了一个急着给孩子凑学费的单亲妈妈，骗了人家八千块钱。拿到奖励的火腿肠时，她笑得比哭还难看，但确实在笑。
阿丽姐还是老样子，业绩稳定，不温不火，偶尔会提醒我们几句哪里要注意，但眼神始终是冷的，看不出她在想什么。
宿舍里的气氛变得有点奇怪。大家还是会害怕，但聊天的内容渐渐变了。以前是哭诉想家，抱怨挨打。现在偶尔会有人小声交流“经验”。
“哎，我发现晚上九点以后，那种加班回来的小白领比较好骗，他们累，脑子不清醒。”
“对对，还有那种头像用卡通图案的，好像戒心没那么强。”
“冒充快递客服说包裹丢失理赔，最近好像成功率挺高…”
我听着这些对话，心里一阵阵发寒。我们这是在干什么？交流怎么害人更有效率吗？
但我发现自己居然也会竖起耳朵听，甚至下意识地记下来。第二天尝试了一下，好像真的有点用。
这种发现让我觉得自己特别恶心，特别卑劣。我一边厌恶着自己，一边又可耻地利用着这些“经验”去骗人，只为了能稍微好过一点，能不挨打。
矛盾和痛苦快把我撕成两半了。白天像个麻木的骗子机器，晚上躺床上就恨不得抽自己俩嘴巴。
又过了几天，王老师又来了。他站在大厅前面，拿着话筒，宣布了一个“好消息”。
“公司决定，奖励近期表现进步的员工！”他声音还是那么平平板板，但内容却让下面好多人竖起了耳朵，“从今天起，日均业绩超过一万五，连续一周的，可以获得一次‘特殊通话’机会！”
特殊通话？
下面响起一阵压抑的骚动。所有人都抬起头，眼睛里冒出一种难以置信的光。
在这里，跟外界联系是绝对禁止的，想都别想。这个“特殊通话”意味着什么？能给家里打电话？报个平安？
王老师很满意我们的反应，推了推眼镜继续说：“当然，通话内容会受到严格监控，只能说公司规定的话，报平安，告诉家里自己在这边工作很好，赚大钱，让他们放心。如果透露任何不该说的…”他冷笑一声，没再说下去。
但所有人都明白后果。
尽管条件苛刻，还有巨大风险，但这丝渺茫的、能听到家人声音的机会，像一颗炸弹，在所有人心底掀起了巨浪！好多人的眼睛瞬间就红了，连那些最麻木的老油子，眼神都波动了一下。
奖励吃的，奖励住的，甚至奖励钱，都没这个有诱惑力！
樱花树下的唐雨薇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狗哥在一旁吼：“都听到了吧！想打电话的，就给老子往死里干！骗不到钱，屁都没有！”
从那天起，整个园区像被打了鸡血。之前那种死气沉沉的气氛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疯狂、更加病态的“工作热情”。每个人眼睛都冒着绿光，拼命地加人，打电话，敲键盘，比之前狠十倍！
为了那几分钟可能被监控的、只能说假话的电话，所有人都疯了。
我也疯了。
听到“特殊通话”的那一刻，我眼泪差点掉下来。我想我爸，想我妈，想得心都疼。哪怕只能听一下他们的声音，只能说一句“我很好”，我也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之前那点犹豫和负罪感，在这巨大的诱惑面前，突然变得没那么重要了。
我也开始更加拼命，更加不择手段。话术用得越来越溜，忽悠人越来越狠。业绩居然真的冲上去了，连续几天都超过了一万五。
看着业绩表上自己的名字排到了前面，我心里没有高兴，只有一种扭曲的急切：再坚持几天！再几天就能打电话了！
李青青的业绩更是突飞猛进，她好像完全豁出去了，骗起人来又狠又准，稳坐“王牌”的位置。
我们俩偶尔在宿舍走廊碰到，眼神对视一下，又很快分开。她眼神里没了之前的愧疚，只剩下一种疲惫的麻木和一种对“通话”资格的势在必得。我大概也是那样。
我们都清楚，对方为了这个机会，肯定也做了更多昧良心的事。
但没人说破。在这里，活下去，抓住任何一点希望，才是最重要的。良心？那是有钱人才配惦记的奢侈品。
就在我眼看要凑够连续一周超一万五业绩的前一天，出事了。
那天下午，园区突然来了几辆外面车牌的车。一群穿着不像本地打手的人，在一个高层管理的陪同下，开始在大厅里转悠，指指点点，像是在挑什么东西。
狗哥他们这些平时凶神恶煞的打手，在那群人面前都点头哈腰，老实得跟鹌鹑一样。
一种莫名的不安笼罩下来。大家都低着头干活，不敢乱看，但心里都在打鼓。
那伙人转了一圈，最后停在了我们这片“低端”区域。领头的那个男人，戴着墨镜，手里拿着一张名单，跟园区的高管低声说着什么，不时用手指点向我们中的几个人。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有种极度不好的预感。
终于，那墨镜男停下了脚步，手指精准地指向了——我旁边工位的小梅！
“这个，还有那边那个，那个…”他又随意点了另外两个业绩一首很差、最近也没什么起色的人。
园区高管点点头，对狗哥使了个眼色。
狗哥立刻带着几个打手冲过来，不由分说，一把将吓得魂飞魄散、哭都哭不出声的小梅从座位上拽了起来！
“啊！干什么！狗哥！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我明天一定努力！我一定骗到钱！求求你们！”小梅终于反应过来，发出凄厉的哭喊，拼命挣扎。
但根本没用。打手们粗暴地把她和其他两个面如死灰的人一起往外拖。
“放开我！文文姐！阿丽姐！救救我！救救我啊！”小梅绝望地向我伸出手，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我吓得浑身僵硬，坐在椅子上一动不敢动，手指冰凉。我想救她，可我拿什么救？我自身都难保！
我只能眼睁睁看着哭喊挣扎的小梅被拖出了大厅，塞进了外面那些车里。
车开走了。
大厅里死一样的寂静。
那个墨镜男和园区高管也走了。
过了好一会儿，狗哥才啐了一口唾沫，恶狠狠地对我们吼：“看什么看！一群废物！被挑走了是他们的‘福气’！再不好好干，下次就轮到你们！”
福气？什么样的“福气”需要被那样拖走？
小梅被带去哪了？她还会回来吗？
没人知道。但每个人心里都蒙上了一层更深的阴影。
我坐在工位上，手脚冰凉。小梅绝望的哭喊声好像还在我耳边回荡。
刚刚燃起的那点对“特殊通话”的希望，瞬间被这突如其来的、未知的恐怖浇灭了大半。
在这个地狱里，就算你拼命挣扎，稍微看到点光亮，也可能随时被一只看不见的黑手，重新拖入更深的黑暗。
我看着电脑屏幕上那些等待被我欺骗的“客户”头像，手指僵硬，一个字都打不出来。
麻木之下，是更深的寒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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