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稍微软和点的床上，我愣是一宿没睡踏实。阿丽姐那几句话，跟魔咒似的，在我脑子里来回转悠。“让你更好地骗钱…要求会越来越高…罚得更狠…” 每个字都像小锤子，咚咚地敲着我的神经。
天还没亮，刺耳的哨声就又响了。C区宿舍的人好像都习惯了，没人抱怨，都默默地、快速地爬起来，穿衣服，叠被子（虽然被子破得没啥可叠的），动作麻利得吓人。我也赶紧跟着学。
早饭果然不一样了。不再是扔给你一个冷馒头，而是排队去一个小窗口，每人能领到一碗看起来像是粥的东西，虽然稀得能照见人影，但起码是热的，里面好像还飘着点菜叶碎。还能领到一小块咸菜！
我捧着那碗热粥，手有点抖。就因为我昨天骗了五千块，今天就能喝上热乎的了？这感觉太诡异了，一边是身体渴望这点温暖，一边是心里恶心得想吐。
阿丽姐看我发呆，用胳膊肘碰了我一下，压低声音：“快吃！别磨蹭！今天任务更重！”
我赶紧低下头，稀里呼噜地把那碗没什么味道的粥灌了下去，咸菜都没敢细嚼。
上工的路上，我偷偷打量了一下周围的人。C区宿舍的人，脸色虽然也差，但眼神里多了点东西，不是希望，是一种被逼到绝境的狠劲和算计。他们走路很快，不怎么交流，但偶尔眼神碰撞，都带着一种心照不宣的麻木和竞争。
又回到了那个熟悉又恶心的大厅。空气依然浑浊，键盘声和骗人的话语依然不绝于耳。
我刚坐下，狗哥就晃悠过来了。他手里拿着一张纸，拍在我桌子上。
“喏，你的新指标！”他皮笑肉不笑地说，“昨天五千，今天开始，日均最低一万！一周之内，累计不到五万，嘿嘿…”他没说完，但那声“嘿嘿”比什么威胁都吓人。
日均一万！一周五万！我眼前一黑，差点从椅子上栽下去。五千都快要我命了，一万？这怎么可能！
“狗…狗哥…这…这也太高了…”我忍不住小声哀求。
“高？”狗哥眼睛一瞪，“高个屁！你看看别人！”他随手一指旁边工位一个看起来病恹恹的男人，“他！昨天一天干了三万！你再看看阿丽！”他又指向不远处正在打电话的阿丽，“她上个月业绩榜首，奖励了手机和额外假期！想要好处，就得出活！出不了活，就是废物！废物就该待在水牢里，或者…”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冷笑着走了。
我拿着那张写着“10000”的指标单，手抖得厉害。感觉这不是纸，是压在我身上的一座山。
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干。我深吸一口气，逼自己再次拿起那部沾满罪恶的手机。因为有了昨天的“成功经验”，话术本上的东西好像没那么陌生了，但每发出一条信息，心里的负罪感依然沉重。
上午过去了，效果甚微。加了十几个人，大部分聊几句就没下文了，有两个有点意向的，一听到要投钱，立刻就警惕了，首接把我拉黑。我心里急得冒火，越急越出错，好几次差点把话术弄混。
中午吃饭的时候，我看到那个昨天干了三万的男人，居然领到了一盒红烧牛肉味的泡面！真材实料的那种！还有一根火腿肠！他坐在那里，享受着周围人羡慕（或者嫉妒）的目光，吃得那叫一个香。而我和其他几个业绩一般的人，只有普通的炒青菜和米饭。
这种差别对待，像鞭子一样抽打着每一个人。明明知道这是老板的诡计，就是为了刺激我们像疯狗一样去抢食，去骗钱，但身体的本能还是会被那盒泡面吸引。
下午，我逼着自己更疯狂。我不再仔细看对方是什么人，也不再有那么多的心理挣扎（或者说麻木了），就是机械地复制、粘贴、引诱、催促。像个真正的骗子一样。
也许是因为我这种“专注”，快到傍晚的时候，竟然真的又有一个目标上钩了！是个听起来有点小钱但又有点贪心的大叔，被我那“高回报低风险”的谎言打动了，竟然一口气投了两万块！
当转账截图发过来的时候，我心脏都快跳出来了！不是高兴，是害怕！两万！这么多！他要是发现被骗了，会不会出事？
但狗哥己经兴奋地冲了过来，确认了金额，用力拍了一下我的肩膀，拍得我生疼：“好！狗崽子开窍了啊！两万！不错！继续保持！”
他当场就奖励了我一瓶可乐！冰镇的！
我拿着那瓶冒着冷气的可乐，感觉像拿着个烫手山芋。周围不少人都看过来，眼神复杂。阿丽姐也瞥了我一眼，没什么表情。
我拧开可乐，喝了一口。那甜滋滋、冰凉爽口的味道，是我来到这个鬼地方后尝到的最像“人”的滋味。但每喝一口，我都觉得像是在喝那个大叔的血汗钱。
晚上统计业绩，我因为那两万，超额完成了任务，甚至排到了中游。狗哥难得地没找茬。
下班回宿舍的路上，我低着头，不敢看任何人。手里还攥着那瓶没喝完的可乐。
快到宿舍楼时，突然听到旁边岔路传来一阵哭喊和叫骂声。我吓得一哆嗦，偷偷看过去。
只见两个打手拖着一个人往水牢房那边走。那个人我认识，是跟我差不多时间来的一个女孩，看起来很老实，业绩一首很差。她拼命挣扎哭喊着：“求求你们！再给我一次机会！我明天一定努力！我一定骗到钱！别关我水牢！求求你们了！”
一个打手不耐烦了，抡起棍子狠狠砸在她腿上！女孩惨叫一声，下去，首接被拖走了，哭声越来越远。
我站在原地，手脚冰凉。那女孩的哭喊声还在我耳边回荡。
如果我今天没有骗到那两万，现在被拖去水牢的，会不会就是我？
那瓶没喝完的可乐，突然变得无比沉重。
回到C区宿舍，气氛有点微妙。有人看我拿着可乐进来，眼神有点怪怪的。阿丽姐正在整理床铺，头也没抬地说了一句：“行啊，新人，挺上道。”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默默地把可乐放在床头柜上，那甜味现在闻起来有点恶心。
晚上睡觉前，我听到隔壁铺的小梅在偷偷哭。阿丽姐低声骂了她一句：“哭什么哭！有那力气不如想想明天怎么骗钱！不想变得跟下午被拖走的那谁一样，就给我把眼泪憋回去！”
小梅的哭声立刻停止了，只剩下压抑的抽噎。
我躺在黑暗中，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
业绩，就是命。
在这里，你想活，就得去骗。
骗得越多，活得越好。
骗不到，或者骗得少，就要挨打，受罚，被关水牢，甚至可能像白天那个男人一样被打个半死。
没有第二条路。
那个被骗了两万块的大叔，他现在怎么样了？他会不会急得跳脚？会不会家庭破裂？
这些念头像毒蛇一样啃咬着我的心。
但另一边，下午那个女孩被拖去水牢时凄厉的哭喊声，还有棍子砸在肉上的闷响，更清晰，更吓人。
我猛地翻了个身，用被子蒙住头。
别想了！
不能想！
想多了会疯的！
活下去…
先活下去再说…
眼泪无声地浸湿了破旧的毯子。
我知道，我在这个地狱里，又往下陷了一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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