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就像上了发条的机器，一天天麻木地重复着。睁眼，吃那点猪食一样的饭，上工，像个机器人一样对着屏幕说各种昧良心的假话，骗人，挨骂，看人挨打，提心吊胆地等着业绩统计，然后拖着快散架的身子回那个稍微好点的牢房睡觉。
我好像有点适应了，或者说，是麻木了。负罪感还在，但被更强烈的恐惧压到了心底最深处，不敢轻易翻出来。每天脑子里就转着一件事：业绩。怎么完成那该死的日均一万，怎么在一周内凑够五万。完不成的后果太吓人，我想都不敢想。
为了这个，我变得越来越不像自己。聊天的时候，那些肉麻的、虚假的话，敲出来越来越顺手。看到有人犹豫，我会下意识地用更急切、更诱惑的话去逼他们。甚至看到转账成功的截图，心里第一时间冒出来的不是恶心，而是“松了口气，今天又能过关了”的可耻念头。
我自己都觉得自己可怕。
宿舍里的阿丽姐，是这里的“老人”了。她业绩一首很稳，好像总能找到“肥猪”。她话不多，但偶尔会提点我们几句，比如哪种人好骗，哪个时间段容易出单，怎么应对对方的怀疑。她教我们的不是话术本上的东西，更像是她自己总结出来的“经验”。
每次听她说这些，我心里都特别别扭。这就像老屠夫在教新屠夫怎么杀猪更利索一样。但我不敢不听，还得拼命记下来，因为真的有用。用了她的方法，我骗人的成功率好像高了一点點。这种“进步”让我更加看不起自己。
小梅还是那样，胆子小，业绩忽好忽坏，经常偷偷哭，但哭完了还得继续干活。
宿舍里另外几个人，也都差不多，整天愁眉苦脸，为业绩发愁。我们之间很少交流，除了必要的几句话，基本谁也不理谁。在这里，好像每个人都只顾着自己，生怕别人比自己业绩好，或者惹上什么麻烦连累自己。
这种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这天下午，大厅里突然响起一阵特别刺耳的警报声，不是上下工的那种哨子。所有人都吓了一跳，茫然地抬头。
然后就看到几个高层管理模样的人，在一群凶神恶煞的打手簇拥下，快步走了进来。领头的那个，是个脸上有刀疤的男人，我们都私下叫他“刀疤脸”，是园区的总管之一，据说手段极其残忍，平时根本见不到他露面。
他们首接走到了我们这片区域。狗哥和其他几个小头目立刻点头哈腰地迎上去。
刀疤脸面无表情，拿出一张名单，冷冰冰地念了几个名字和工位号。
被念到名字的那几个人，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有一个甚至首接在了地上，站都站不起来。
“拖出来。”刀疤脸的声音没有一点温度。
打手们立刻冲过去，像抓小鸡一样把那几个人从工位上揪了出来。他们吓得浑身，哭喊着求饶：
“总管饶命！再给我一次机会！我这个月一定把钱补上！”
“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求求您别…”
“我家还有老人孩子啊！放过我吧！”
哭喊声凄厉绝望，听得人头皮发麻。
但刀疤脸连眼皮都没抬一下。打手们根本不理会的哀求，粗暴地把他们往外拖。
“等等。”刀疤脸突然又开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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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见刀疤脸走到其中一个哭得最凶的男人面前，盯着他，慢慢地说：“你上个月，私藏客户转账，企图瞒报业绩，对吧？”
那男人吓得魂飞魄散，话都说不利索了：“没…没有…总管…我…”
刀疤脸根本没听他辩解，首接对打手挥了挥手。
一个打手掏出电棍，毫不犹豫地，狠狠捅在那男人的肚子上！
“呃啊——！”男人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惨叫，整个人剧烈地抽搐起来，眼睛翻白，口水不受控制地流了出来，瞬间失禁，一股恶臭弥漫开来。
电棍持续了好几秒才松开。男人像一摊烂泥一样瘫在地上，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了。
整个大厅死寂一片，所有人都吓得屏住呼吸，连心跳声都听得见。我死死捂住嘴，才没叫出来，腿软得差点跪下去。
刀疤脸像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掏出手帕擦了擦手，淡淡地说：“处理干净。剩下的，按规矩办。”
打手们应了一声，像拖死狗一样把那几个彻底吓傻的人，连同那个被电晕的男人，一起拖出了大厅。
他们凄厉的哭喊和求饶声越来越远，最后彻底消失不见了。
人去哪里了？会怎么“处理”？没人敢问。但每个人心里都充满了最恐怖的想象。水牢？打死？还是像传闻中那样…卖掉零件？
刀疤脸冰冷的目光扫过我们每一个人，声音不大，却像锤子一样砸在每个的心上：“都看到了？这就是不守规矩、耍小聪明的下场！在这里，你们的命，不值钱！值钱的，是你们能骗来的钱！骗不到钱，还想着偷奸耍滑？这就是榜样！”
他说完，带着人走了。
狗哥等人点头哈腰地送他们出去，然后转过身，脸上又恢复了那副凶恶的嘴脸，冲着我们吼：“都他妈看到了吧！都给老子老老实实干活！谁再敢动歪心思，这就是下场！干活！”
大厅里恢复了之前的嘈杂，但气氛完全不一样了。一种更深的、彻骨的恐惧笼罩了每一个人。键盘声和打电话的声音里，都带着明显的颤抖。
那天晚上，业绩统计的时候，出奇地安静。没人再抱怨指标高，也没人再为自己那点可怜的业绩求情。每个人都低着头，生怕被注意到。
回到C区宿舍，气氛更是压抑得可怕。没人说话，没人交流。小梅甚至都不敢哭了，只是缩在床上瑟瑟发抖。
我躺在床上，睁着眼睛，怎么也睡不着。白天那一幕幕在我脑子里反复播放。那个男人被电击时抽搐的样子，那凄厉的惨叫，还有那绝望的哭喊…
他们就这么消失了。活生生的几个人，可能明天我就再也见不到他们了。
在这里，人命真的就像草芥一样。说没就没了。不是因为业绩差，只是因为“不守规矩”。
那什么样的规矩，才算守住了？业绩要多少才算够？怎么样才能不惹怒他们？
我不知道。感觉就像走在悬崖边上，下面就是万丈深渊，随时都可能掉下去，粉身碎骨。
这种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个先来的恐惧，比单纯的挨打和饿肚子，更折磨人。
我偷偷看了一眼对面下铺的阿丽姐。她好像也没睡，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眼神里一片空洞，不知道在想什么。她来了三个月了，是不是见过很多次这种“消失”？
在这里，活下去，好像不仅仅是要业绩好，还要运气好，不能犯一点错。
我蜷缩起来，把脸埋进带着霉味的毯子里。
下一个消失的…会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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