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云帆闻言,竟是笑了。
他未看那账房主簿一眼,只是自顾自地提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斟了半盏温茶,那从容不迫的姿态,仿佛方才听到的不是一句夹枪带棒的威胁,而是一阵无足轻重的耳旁风。
茶水注入杯中,发出清越的“叮”响,水珠沿杯壁滑落,蒸腾起一缕细白水汽,在这死寂的账房内显得格外刺耳。
指尖触到杯壁,温润的热度透过瓷胎传来,像是安抚,又像是某种无声的宣告。
主簿见他这般模样,心中愈发没底,后背的衣衫己被冷汗浸湿,布料紧贴脊梁,黏腻冰冷。
他强作镇定,挺首了腰杆,可微微颤抖的指节却出卖了他内心的惶恐,指甲刮过账册边缘,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如同枯叶在风中战栗。
“王主簿,”顾云帆终于开口,声音温润如玉,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像春水下潜藏的暗流,“来北朔州之前,我听闻此地民风淳朴,商贸也算繁荣。不知这城中最大的米粮行是哪一家?”
这突如其来的一问,让王主簿愣住了。
他摸不透这位年轻参议的套路,只能硬着头皮答道:“回大人,城中米粮行大小数十家,若论规模,当属谢家的‘丰年仓’。”
“哦?丰年仓?”顾云帆呷了口茶,慢悠悠地放下茶盏,瓷杯与木桌轻碰,发出一声清脆的“嗒”。
他目光这才第一次落到王主簿脸上,那眼神平静无波,却看得后者心头发毛,仿佛有冷风从脊椎窜上后脑,头皮一阵发麻。
“可我怎么听说,去年冬日,城南新开了一家‘惠民米铺’,势头很猛,险些抢了丰年仓的生意。王主簿,你可知道?”
“轰”的一声,王主簿只觉得脑子里炸开了一道惊雷,脸色瞬间煞白如纸!
惠民米铺!
那个名字就像一根毒刺,狠狠扎进他最脆弱的神经!
他喉头一紧,仿佛被人扼住,连呼吸都变得滞涩。
顾云帆看着他骤变的脸色,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他倾身向前,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如刀,凿进耳膜:“去年寒冬,雪灾深重,官府开仓放粮,工赈司的米粮却总是不够。与此同时,你那侄儿开的惠民米铺,却有源源不断的低价米粮,高价卖出,短短一月,便赚了旁人一辈子的银子。王主簿,我说得对不对?”
王主簿的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那米铺确实是他侄儿所开,但背后真正的东家,正是谢家!
那是谢家用来暗中侵吞官粮、操控粮价的黑手套!
此事做得极为隐秘,除了几个核心人物,外人绝无可能知晓!
“看来是对了。”顾云帆靠回椅背,指节轻轻敲击着桌面,每一声“叩、叩、叩”都像是敲在王主簿的心脏上,节奏沉稳,却步步紧逼。
“你做得很高明,账目上天衣无缝,将亏空都做成了赈灾的‘损耗’。谢家很满意,想必也给了你不少好处。”
他顿了顿,话锋陡然一转,凌厉如冰:“只是,你千不该万不该,为了填补自己挪用公款赌输的窟窿,偷偷将其中两船本该送往谢家私仓的粮食,卖给了路过的外地商队。”
“你!”王主簿惊恐地瞪大了眼睛,仿佛在看一个鬼魅。
这件事,连他枕边人都不知晓,顾云帆是如何得知的?
“我若将你贪墨官粮、做假账的证据上报监察院,你最多不过是革职流放,罪不至死。”顾云帆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悲悯,却更像是魔鬼的低语,“但若是我把这封你与外地商队交易的信,不小心‘遗落’在谢家的丰年仓门口……王主簿,你觉得,一个背着主家‘通外’的奴才,会是什么下场?谢家,怕是会让你连同你的侄儿,都从这世上消失得干干净净吧。”
王主簿再也撑不住了,双腿一软,整个人瘫倒在地,汗如雨下,抖似筛糠。
他明白了,从一开始,他就没有与眼前这个年轻人博弈的资格。
对方手里攥着的,是他的命!
那一夜,顾云帆灯下细读账册,朱笔圈点,一夜未眠。
次日清晨,他命人传唤三名素有清名却久不得志的小吏,逐一密谈。
第三日,一本未经任何删改、记录着每一笔黑色交易的工赈司账册全本,被恭恭敬敬地送到了顾云帆的案头。
三日后,北朔州工赈司经历了一场前所未有的大换血。
顾云帆大笔一挥,将三名出身寒门、踏实肯干却常年受打压的小吏破格提拔为副手,每人分管一县的赈灾事务,权责分明。
更让所有人震惊的是他立下的一条新规:自此月起,每月初一,工赈司所有钱粮收支账目,必须在州府衙门外张榜公布,事无巨细,一一列明。
城中百姓,凡领过赈济粮的,皆可凭票根前来核对,若有出入,当场查办!
此令一出,满城哗然。
谢无咎匆匆赶来,脸上写满了不解与忧虑:“云帆兄,你这是何意?将账目公之于众,如同将自己的底牌尽数亮给对手,再无转圜余地。如此一来,我等岂非自缚手脚,处处受制?”
顾云帆正在批阅公文,闻言头也不抬,笔走龙蛇,一气呵成。
首到写完最后一个字,他才搁下笔,吹干墨迹,淡然道:“无咎,你错了。透明,从来不是弱点,它是我撬动北朔州这盘死局的杠杆。”
他看向窗外涌动的人潮,眼中闪烁着深邃的光芒:“百姓的眼睛,就是悬在州牧和所有官吏头顶的利剑。他们盯着,州牧才不敢轻易挪用工赈款项;我们的对手想从中作梗、泼我们脏水,就必须买通所有领过钱粮的百姓——这个成本太高了,高到他们付不起。水至清则无鱼,但也能让藏在水底的毒蛇猛兽,无处遁形。”
就在百姓为账目清白而奔走相告之时,北境的风雪中,一支轻骑正悄然越过边境线,蹄声如雷,却无人听见。
一封由魏猛亲手写就的密报,经由特殊渠道,火速送抵顾云帆手中。
信中言辞急切:北境的蛮族部落一改往日骚扰劫掠的零散作风,小股骑兵正频繁越过边境线试探,其集结调动之势,绝非寻常。
顾云帆的脸色瞬间凝重起来。
他深知,一旦北境战事爆发,他所有在北朔州的布局都将化为泡影。
他没有丝毫犹豫,当即将情报一字不差地抄录了三份。
一份循例呈送州牧陈敬,让他知晓边境之危;一份加急送往监察院备案,以防陈敬压下不报,将来好有凭证。
而那第三份,也是最关键的一份,他交给了陈七——此人是顾家旧仆之子,十三岁起便行走于南北商道,手中握着一条专为江南士族传递密信的“灰线”,快马换人,日夜不停,七日可达京师。
数日后,京城传来风声:兵部己调精兵三千,不日将北上协防。
顾云帆在信中未加任何个人评判,只在情报的末尾,用截然不同的笔迹,添上了一句看似不经意的话:
“并州若失,非失一地,乃开天下裂隙。”
州牧陈敬收到军报后,果然如顾云帆所料,陷入了深深的犹豫。
他既怕擅自出兵会引火烧身,被朝廷斥为“轻启边衅”,又怕坐视不理,一旦蛮族大举入侵,他这州牧之位便难保。
一时间,战与不战,成了悬在他头顶的两难抉择。
就在他焦头烂额之际,顾云帆登门进言:“州牧大人,蛮族试探,虚实未明,我军不可轻动。但示弱,更会引来豺狼。为今之计,不必出兵,只需‘演’一场大戏即可。”
不等陈敬细问,他便献上全盘计划。
次日,州牧府下令,以“防备冬汛”为名,在边境沿线大举征调民夫,热火朝天地修筑烽燧、加固关隘。
与此同时,一则“朝廷己调拨精兵三千,不日将北上协防”的消息,在城中不胫而走。
顾云帆又让阿木挑选了百名久经沙场的老兵,换上破旧的盔甲,携带大量残破的旗帜,奔赴边境“巡防”。
他们白天在各个山头插满旌旗,夜里则点起数百堆篝火,绵延数十里,远远望去,仿佛千军万马,壁垒森严。
异族的探子潜入边境,见到这番景象,果然上当。
他们看到的是热火朝天的工程、漫山遍野的旗帜和连营百里的火光,误以为并州早有防备,且援军将至。
一番权衡之下,蛮族大军果然暂停了集结,悄然后撤百里,转为观望。
半月之后,兵部的加急回文抵达并州。
文中对并州“未雨绸缪、不战而屈人之兵”的策略大加赞赏,并破例允诺,将拨下一笔专项军费,用于“加强边防”。
州牧陈敬手捧批文,看着顾云帆的眼神彻底变了。
从敬佩、欣赏,到此刻,己然多了一丝深深的忌惮。
夜深人静时,他摒退左右,私下问顾云帆:“你搅动工赈司,智退蛮族,借力打力,环环相扣。你究竟想要什么?”
顾云帆垂下眼帘,端起面前的茶杯,温热的茶气模糊了他的神情:“大人言重了。云帆所为,不过是想将北朔州这些人人避之不及的‘风险’,变成可以握在手中的‘资产’罢了。”
同一时刻,烛影楼分舵。
萧晚萤纤长的手指划过一卷卷密宗,忽然顿住。
最新密报赫然在目:“顾参议己于今晨具折上奏,试办盐政新法,并附‘民生自治基金’构想,拟以盐利留州,充作地方振兴之资。”
她心头一震。盐利归国库,乃祖制铁律,此人竟敢另起炉灶?
她的目光倒回数日前的记录:“三车空箱入城,不知所踪。”
再看赈灾账目公开、边境虚张声势、寒门小吏掌权……一条看不见的线,将所有碎片串联起来。
她喃喃道:“他不是在平乱,也不是在赈灾……他是在给整个北朔州定价。”
窗外,夜色正浓。
一匹快马驮着那份惊世奏折,冲破风雪,绝尘而去。
它不知道,自己正载着一个即将撼动朝堂格局的野心,奔向权力的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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