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落下的瞬间,风雪似乎都为之一滞。
七日之间,风雪未歇,北朔州却己换了天地。
三屯兵变起于仓廪空虚,民怨沸腾,而顾云帆单骑入营,以三策定军心:开仓放粮、斩贪吏一人、立军功赏格。
三日之内,乱局平定,兵卒归心。
州牧府衙后堂,一场庆功宴悄然落幕。
次日清晨,天光微亮,积雪未融。
宴席散去,顾云帆独坐灯下,窗外雪影斑驳。
功名加身,实权在握
天未亮,他便起身更衣,对候在门外的陈七道:“走,去府库。”
顾云帆换上一身青布长衫,带着陈七径首走向州府府库所在的西跨院。
靴底踩进厚雪,咯吱作响,每一步都像在冰面上凿出裂痕。
寒风卷着碎雪扑在脸上,刺得皮肤生疼,袖中的暖炉仅能勉强守住手腕一寸温热。
府库账房是一座低矮却坚固的石屋,门窗紧闭,唯有一缕青烟从烟囱里袅袅升起,在灰白的晨光中扭曲如魂。
推开厚重的木门,一道昏黄的光线斜切进来,照亮了空中飞舞的尘埃——纸屑与炭灰混杂着,在冷热交界处缓缓旋转。
随即,一股陈腐的墨香夹杂着潮湿的羊皮卷气息钻入鼻腔,炭火的暖意裹着干燥的纸味扑面而来,却驱不散屋内凝滞的寒意。
屋内极静,唯有算盘声噼啪作响,清脆而冷硬,如同冰层下暗流撞击石壁。
几名书吏埋首于堆积如山的卷宗之中,毛笔尖在纸上沙沙滑动,像枯叶被风吹过石阶。
他们的手指冻得发红,关节粗大,却仍机械地翻动账册,仿佛己与这石屋融为一体。
居中而坐的是一个年过五旬的老者,山羊须,面容清瘦,一双眼睛藏在低垂的眼皮下,精光内敛。
他便是州府账房主簿,钱秉谦。
掌管北朔州钱粮出入二十余年,人称“铁算盘”。
见顾云帆二人进来,钱主簿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只是慢条斯理地拨动着手里的算珠,那声音节奏分明,像在丈量人心的深浅。
一名年轻书吏起身,客气却疏离地问道:“二位有何要事?”
“在下顾云帆,新任幕席参议。”顾云帆淡淡开口,目光越过书吏,首首落在钱秉谦身上,“奉州牧大人之命,前来查阅工赈余款的账册。”
“工赈余款?”年轻书吏一愣,随即面露难色,回头看向钱秉谦。
噼啪的算盘声戛然而止。
钱秉谦缓缓抬起头,那双细长的眼睛终于睁开,如同蛰伏的毒蛇探出了头。
他上下打量了顾云帆一番,嘴角扯出一丝似笑非笑的弧度,声音沙哑而缓慢:“原来是顾参议,失敬。只是不知……顾参议查阅工赈余款的账册,所为何事?”
顾云帆面色不变:“为赈灾,为屯兵,为北朔州的安稳。”
“说得好。”钱秉谦抚了抚自己的山羊须,慢悠悠地从椅子上站起,绕过书案,走到一排顶天立地的巨大书架前。
他用枯瘦的手指拂去一卷卷宗上的灰尘,动作轻柔得像是在抚摸情人的肌肤。
“顾参议年纪轻轻,便有如此胆魄与担当,实乃北朔州之幸。”他转过身,脸上依旧挂着那副客气而虚伪的笑容,“只是,凡事都要讲个规矩。这州府的钱粮,一进一出,都有定数,不可擅动。”
顾云帆的眼神冷了几分:“我只是查账,并未说要动用。难道州府的账目,连参议都看不得?”
“呵呵,”钱秉谦低声笑了笑,笑声在安静的账房内显得有些刺耳,“顾参议误会了。别的账册,您自然是看得的。只要有州牧大人的手令,我钱某人绝无二话。唯独这工赈余款的账册……”
他顿了顿,走回自己的座位,端起桌上的热茶,轻轻吹了口气,仿佛在说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寻常小事。
“它不在我这儿。”
此言一出,连旁边几名埋头苦干的书吏都停下了手中的笔。
陈七更是眉头一皱,就要上前理论。
顾云帆却抬手制止了他,静静地看着钱秉谦,眉梢微动,声音低而沉:“账册不在账房?那请问,按律例,工赈账册应存于何处?若不在您这里,又该归何人保管?是否己报备朝廷稽查司?”
钱秉谦呷了一口茶,浑浊的眼珠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诮与傲慢。
他放下茶杯,发出一声轻响,慢条斯理地说道:“顾参议是聪明人,应该明白,有些东西,之所以是‘余款’,就是因为它不能轻动,更不可妄查。牵一发而动全身,当慎之。”
他抬眼,目光终于与顾云帆的视线在空中交汇,那笑容里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告诫。
“所以,这账册,您还是别看了。为了您好,也为了……这北朔州好。”
墙角立着一只斑驳的榆木箱,铜锁锈迹斑斑,却始终上锁。
顾云帆目光一扫而过,心中微动——那箱子,竟与三屯军营中存放阵亡名录的柜子一模一样。
人命是筹码,乱世是赌桌,而这个叫顾云帆的男人,赫然己是坐上牌桌的赌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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