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儿庄外围的野地被炮火啃得坑坑洼洼，焦黑的高粱秆斜插在泥土里，像无数根指向天空的骨头。
唐正国趴在一处弹坑后，指尖死死抠着湿冷的泥土，目光穿过硝烟，盯着三百米外日军炮兵阵地——六门迫击炮正轮番轰鸣，炮口火光映亮了沙袋堆后的日军头盔，炮弹呼啸着砸向国军防线，每一声爆炸都震得他胸腔发闷。
“队长，再等下去，国军那边快顶不住了！”
通讯员小马弓着腰爬过来，背上的水壶被流弹打穿了个洞，水顺着衣角往下滴，“赵政委说，楚云飞部按约定该从右翼包抄，可现在连个人影都没见着！”
唐正国咬着牙没说话，伸手抹了把脸上的硝烟。
这支十人的突击小队是凌晨摸过来的，原计划和国军协同作战：楚云飞部正面牵制日军火力，他们绕后炸掉弹药库。可眼下日军炮火越来越猛，国军防线摇摇欲坠，楚云飞那边却毫无动静，显然是出了岔子。
他刚要让小马去侦察，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忽然从右侧传来。
抬头一看，竟是三个日军伤员，正互相搀扶着往阵地后方撤，而不远处的国军战壕里，几名士兵端着枪，却故意把枪口抬得老高，连扳机都没扣一下。
“这群孬种！”唐正国猛地攥紧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
他顺着战壕望去，只见国军临时指挥棚里，楚云飞背着手站在地图前，手里在把玩着望远镜，身边的参谋递上茶杯，他慢条斯理地呷了一口，嘴角还挂着若有若无的笑。
“楚团长倒是清闲！”唐正国压着怒火，弓着腰穿过战壕，首奔指挥棚。
刚到门口，就听见楚云飞的声音飘出来：“急什么？让鬼子再多轰一会儿，等共军那支小队拼得差不多了，咱们再上去收拾残局——留着鬼子消耗共军，这买卖划算。”
“划算你娘的！”唐正国一脚踹开棚门，帆布帘子“哗啦”一声扫落在地。
楚云飞却是吓了一跳，手里的茶杯差点摔在地上，抬头见是唐正国，脸色瞬间沉了下来：“林队长，你敢闯我的指挥棚？”
“我不仅敢闯，还敢掀你的桌子！”唐正国冲上前，一把揪住楚云飞的衣领，将他狠狠按在指挥桌上。
桌上的作战地图、钢笔、茶杯全被扫到地上，茶杯摔得粉碎，茶水溅了楚云飞一裤子。
“你疯了！”楚云飞挣扎着要掏枪，却被唐正国死死按住手腕。
周围的国军参谋和卫兵慌忙围上来，枪口齐刷刷对准唐正国，可没有一个人敢开枪——他们都见过唐正国带着游击队炸日军运输队的狠劲，更知道眼前这事儿，是楚云飞理亏。
“疯？我看是你昏了头！”唐正国瞪着楚云飞，眼睛里全是红血丝，“前线弟兄们在拿命挡炮弹，你在这儿打你的小算盘！什么‘留着鬼子消耗共军’，你对得起身上的军装，对得起台儿庄死难的老百姓吗？”
楚云飞被骂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猛地推开唐正国，整理了一下皱巴巴的军装，冷笑一声：“林队长，别在这儿跟我讲大道理！这是国军的防区，我想怎么打，轮不到你一个游击队队长指手画脚。再说了，共军不是能耐吗？怎么，打不动了，想让我们替你们填坑？”
“填坑？”唐正国捡起地上的作战地图，狠狠砸在楚云飞脸上，“你看看这地图！日军炮阵的弹药库就在左侧矮墙后，只要咱们两面夹击，十分钟就能端了它！可你呢？故意放鬼子撤退，眼睁睁看着弟兄们送死，你这是抗日，还是帮鬼子打中国人？”
地图边角刮得楚云飞脸颊生疼，他猛地拔出腰间的勃朗宁手枪，枪口首指唐正国：“唐正国，你别太过分！再敢胡言乱语，我现在就毙了你！”
“你毙一个试试！”唐正国也掏出驳壳枪，枪口顶住楚云飞的胸口，“今天你要么下令进攻，要么我就把你这‘消极抗日、保存实力’的勾当，喊给你手下所有弟兄听！看看他们愿不愿意跟着你这种窝囊废！”
棚外的国军士兵早就围了过来，听见里面的争执，纷纷交头接耳。
有几个士兵放下了枪——他们是台儿庄本地人，家里的亲人被日军杀害，早就想和鬼子拼命，只是碍于军令不敢违抗。一个年轻士兵忍不住喊：“团长，林队长说得对！咱们跟鬼子拼了！”
楚云飞看着士兵们动摇的眼神，心里咯噔一下。
他知道，要是真把事情闹大，别说上级追究下来他吃不了兜着走，恐怕手下的弟兄也会不服。他咬了咬牙，慢慢收起手枪，狠狠瞪了唐正国一眼：“好，我答应进攻！但要是打输了，这笔账我全算在你头上！”
唐正国也收起枪，弯腰捡起地上的地图，指着左侧矮墙的位置：“我带小队绕后炸弹药库，你派一个连从正面冲锋，吸引日军重机枪火力。记住，十分钟后，我要听见你的冲锋号！”
楚云飞没说话，转身对参谋下令：“立即通知一营，五分钟后发起冲锋，务必牵制住日军火力！”
唐正国不再多言，转身冲出指挥棚。
小马和队员们早己在棚外等候，见他出来，急忙围上去：“队长，没事吧？”
“没事，”唐正国拍了拍小马的肩膀，目光重新投向日军炮阵，“按原计划行动！老周带两个人，用柴草捆做掩护，从正面吸引火力；我和小马绕后，炸掉弹药库！记住，不管遇到什么情况，都要把鬼子的炮阵端了！”
队员们齐声应和，迅速分头行动。
唐正国摸出腰间的手榴弹，检查了一下导火索，又看了看手表——距离冲锋还有五分钟。他深吸一口气，弓腰钻进硝烟里，身后传来国军士兵的呐喊声，冲锋号终于响了起来。
日军炮阵顿时乱了套，重机枪调转枪口对准正面冲锋的国军，迫击炮也停止了轰击。
唐正国趁机带着小马，借着弹坑掩护，快速接近左侧矮墙。
眼看就要摸到弹药库，突然一颗流弹擦着他的胳膊飞过，在墙上炸开一个洞。
“小心！”小马一把将他拉进弹坑，自己的肩膀却被弹片划伤，鲜血瞬间染红了军装。
“别管我，快炸弹药库！”小马推了唐正国一把，挣扎着要站起来。
唐正国眼眶一热，咬着牙爬出弹坑，几步冲到弹药库前，拉开手榴弹的引线，猛地塞进帆布盖下的弹药箱里。
“轰！”一声巨响，弹药库瞬间被火光吞没，日军的迫击炮顿时哑了火。
阵地上的日军乱作一团，国军士兵趁机发起猛攻，唐正国和队员们也冲了上去，与日军展开白刃战。
刺刀碰撞的“叮叮当当”声、士兵的呐喊声、伤员的惨叫声混在一起，在台儿庄外围的野地上回荡。
战斗结束时，天己经蒙蒙亮。唐正国靠在断墙上，看着满地的尸体和烧毁的炮阵，胳膊上的伤口还在流血。楚云飞走了过来，递给他一瓶酒：“这次……算你厉害。
唐正国没有接酒，只是看着远方日军撤退的方向，声音沙哑：“楚团长，下次再让我看见你放鬼子，可别怪我不认人。”
楚云飞愣了一下，默默收起酒瓶。
风卷着硝烟吹过，远处的国军防线渐渐恢复了平静，可唐正国知道，这场抗日的仗，不仅要和明面上的日军打，还要和这些藏在暗处的“自己人”斗——而这样的斗争，或许比和日军拼杀，更让人心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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