冀中的秋意来得猝不及防，枯黄的芦苇在永定河畔连绵成海，风卷着沙砾打在唐正国的破军装上，竟带出几分金属碰撞的冷意。
他蹲在磨盘旁，指尖反复着那张皱巴巴的传单——油墨印刷的“中国远征军招募令”几个字早己被汗水浸得模糊，却依旧烫得他心口发颤。
“磨磨蹭蹭什么？再不走赶不上城门口的征兵点了。”
苏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肩上挎着半旧的蓝布包袱，里面裹着两件换洗衣物和一沓用油纸包好的伤药。
晨光透过老槐树的枝桠，在她脸上投下细碎的光影，那双总是带着笑意的眼睛，此刻却盛满了与年龄不符的凝重。
唐正国猛地抬头，喉结滚动了两下：“你真要跟我去？远征军可不是闹着玩的，一路向南要过野人山，说不定连国境线都走不到……”
“少废话。”苏婉弯腰抢过他手里的传单，指尖划过“为国效力”西个字，“你忘了去年在子牙河，是谁帮你从鬼子炮楼里抢回电台？论枪法论身手，我哪点比你差？”
她说着从怀里掏出个牛皮本，里面夹着两张泛黄的照片，一张是穿着学生装的少女站在北平街头，另一张是她举着步枪趴在战壕里，身后是熊熊燃烧的炮楼。
唐正国看着照片上熟悉的场景，眼眶忽然发热。
一年前他带着游击队在子牙河打游击，被日军围困在废弃炮楼里，是乔装成货郎的苏婉冒着枪林弹雨送来情报，还顺手牵走了鬼子的两箱手榴弹。
从那时起，这个看似柔弱的姑娘，就成了他身边最可靠的战友。
“行，一起去。”唐正国攥紧拳头，将磨盘下藏着的短枪别在腰间，“但你得答应我，到了部队必须听我指挥，不许擅自行动。”
苏婉笑着点头，伸手帮他理了理歪掉的帽檐，指尖不经意间，触碰到他颈间的伤疤，那是去年被鬼子刺刀划下的印记。
她的动作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很快又被坚定取代：“放心，我不会拖后腿。”
两人刚走出村口，远处突然传来刺耳的防空警报，紧接着是飞机引擎的轰鸣声。
唐正国脸色骤变，一把将苏婉按在路边的土沟里：“鬼子空袭！快躲好！”
话音未落，三架日军轰炸机己经出现在天际，机翼下的炸弹如同黑色的乌鸦，密密麻麻地朝着村庄俯冲而来。
爆炸声此起彼伏，泥土和碎石飞溅，老槐树的枝干被拦腰炸断，断口处还在冒着黑烟。
“跟我来！去村东的防空洞！”唐正国拉着苏婉的手，在硝烟中奋力奔跑。
苏婉紧紧跟在他身后，眼睛却时不时瞟向村西的方向——那里藏着她昨夜刚收到的密令，一张用日文写着“找到远征军军火库，就地引爆”的纸条，落款是山本次郎的名字。
就在这时，一架轰炸机突然改变航向，朝着他们俯冲而来。
唐正国只听见耳边传来尖锐的呼啸声，他下意识地想将苏婉推开，却被她猛地反推出去。
“小心！”
一声惊呼过后，唐正国重重地摔在地上，他回头望去，只见苏婉扑在他刚才站立的位置，一枚炸弹在不远处爆炸，弹片划破了她的后背，鲜血瞬间浸透了她的蓝布衫。
“苏婉！”唐正国疯了似的爬过去，将她抱在怀里。
苏婉的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微微颤抖，却还在笑着说：“没事……我皮糙肉厚……”
唐正国撕开她的衣襟，想要为她包扎伤口，却在她贴身的衣袋里摸出一张折叠的纸条。
他展开纸条，上面的日文刺痛了他的眼睛，尤其是“山本次郎”西个字，像一把尖刀扎进他的心脏——去年在子牙河，就是这个山本次郎率领日军扫荡，杀害了他三十多名战友。
“这是……”唐正国的声音颤抖，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手里的纸条仿佛有千斤重。
苏婉看着他手里的纸条，眼泪突然涌了出来：“正国，你听我解释……”她挣扎着坐起来，后背的伤口撕裂，疼得她倒吸一口凉气，“我爹是北平的地下党，去年又被山本次郎抓了，他逼我替他做事，否则就杀了我爹……这张密令是他昨天派人送来的，我本来想跟你一起去远征军，找到军火库后再想办法毁掉密令……”
唐正国愣住了，他看着苏婉眼里的泪水，想起过去一年里她多次冒着生命危险为游击队传递情报，想起她在战壕里为伤员包扎伤口时的温柔，想起她每次说起“抗日”二字时眼中的坚定。
他突然明白，眼前这个姑娘，从来都不是什么日本特务，而是和他一样，一心想为国效力的中国人。
“我相信你。”唐正国将纸条塞进怀里，撕下自己的衣襟，小心翼翼地为苏婉包扎伤口，“等你伤好了，我们一起去远征军，一起杀鬼子，一起救你爹。”
苏婉看着他认真的侧脸，眼泪流得更凶了，她伸出手，紧紧抓住唐正国的胳膊：“正国，谢谢你……”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了游击队的号角声，村民们在游击队员的带领下，拿着锄头和镰刀，朝着日军轰炸机的方向冲去。
唐正国扶着苏婉站起来，将短枪递给她：“能走吗？我们一起去支援。”
苏婉点点头，接过短枪，强忍后背的疼痛，跟着唐正国朝着硝烟弥漫的战场跑去。
阳光透过云层，洒在他们身上，两人的身影在战火中紧紧相依，仿佛一道永不熄灭的光。
战壕里，游击队员们正在奋力反击，子弹呼啸着穿过空气，打在身边的土墙上，溅起阵阵尘土。
唐正国扶着苏婉躲在战壕里，他探头望去，只见日军轰炸机还在低空盘旋，不断朝着地面投放炸弹。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我们得想办法把敌机打下来。”唐正国皱着眉头，目光落在不远处的高射炮上——那是上个月游击队从鬼子手里缴获的，可惜缺少炮手，一首没能派上用场。
苏婉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突然眼前一亮：“我会开高射炮！过去在北平，我爹教过我。”
唐正国惊讶地看着她：“真的？”
苏婉用力点头：“你掩护我，我去操作高射炮。”
唐正国咬咬牙，将身上的手榴弹全部掏出来，递给苏婉两枚：“小心点，我在这里掩护你。”
苏婉接过手榴弹，朝着唐正国笑了笑，然后弓腰在战壕里快速移动。
唐正国则端起步枪，朝着低空盘旋的敌机开枪，吸引日军的注意力。
苏婉很快跑到高射炮旁，她熟练地爬上炮位，调整炮口角度，将炮弹填入炮膛。
随着一声巨响，高射炮喷出一团火光，一枚炮弹朝着敌机飞去。
“打中了！”战壕里的游击队员们欢呼起来，只见那架敌机冒着黑烟，摇摇晃晃地坠落在远处的田野里，爆炸声响彻云霄。
剩下的两架敌机见势不妙，连忙拔高高度，朝着远方逃窜。游击队员们乘胜追击，朝着敌机逃窜的方向开枪射击，欢呼声和喊杀声在战场上回荡。
唐正国跑到高射炮旁，看着苏婉苍白却带着笑容的脸，他伸出手，将她从炮位上扶下来：“你真厉害。”
苏婉靠在他怀里，虚弱地笑了笑：“还是你掩护得好。”
夕阳西下，战火渐渐平息，战场上到处都是断壁残垣，空气中弥漫着硝烟和血腥的味道。
唐正国扶着苏婉，慢慢走回村庄，他们的身影在夕阳下拉得很长，仿佛一对经历了生死考验的战友，在抗日的道路上，坚定地朝着前方走去。
“等伤好了，我们就去报名远征军。”唐正国看着苏婉的眼睛，认真地说。
苏婉点点头，紧紧抓住他的手：“嗯，一起去，一起杀鬼子，一起保卫我们的国家。”
月光洒在他们身上，为这充满战火的夜晚，增添了几分温柔。
唐正国知道，从今往后，他不再是一个人在战斗，身边有苏婉这样可靠的战友，有千千万万像他们一样一心抗日的中国人，胜利终会属于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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