冀中的春节总裹着化不开的寒，却被唐家营的炊烟暖出几分活气。
村口老槐树上挂着红灯笼，是村民们用染布扎的，虽简陋却亮眼，树下石碾子上堆着刚蒸好的黏豆包，热气裹着甜香飘出半里地。
唐正国站在磨盘上，军装上别着朵红纸剪的花，手里攥着个酒葫芦，声音里满是笑意：“乡亲们，今天喊大家来，有件大喜事要宣布！”
人群瞬间安静下来，孩子们停住追逐的脚步，老人放下手里的针线，齐刷刷望向磨盘。
苏婉站在磨盘旁，蓝布棉袄罩着新做的红布夹袄，是唐正国托人从县城捎来的。她手里端着个粗瓷碗，碗里盛着冒着热气的饺子，见唐正国望过来，脸颊泛起红晕，悄悄把碎发别到耳后。
“我和苏婉，打算开春就成亲！”唐正国举起酒葫芦，朝着人群扬了扬，“往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一起守着唐家营，一起等鬼子被打跑的那天！
话音刚落，人群里就爆发出欢呼声。
孩子们围着磨盘蹦跳，老人笑着抹眼泪，几个年轻媳妇凑到苏婉身边，拉着她的手说着吉祥话。
苏婉笑得眉眼弯弯，刚想开口道谢，眼角却突然瞥见村口闪过黑影——那人穿着村民的棉袄，却戴着顶日军军帽，正鬼鬼祟祟地往人群里挤。
“小心！”苏婉猛地推开身边的媳妇，目光死死盯着那个黑影。还没等她喊出声，黑影突然掏出枚手榴弹，拉开引线就朝磨盘扔来。
“卧倒！”唐正国反应极快，一把将苏婉按在磨盘下，伸手就要去抓飞来的手榴弹。可手榴弹速度太快，眼看就要落在人群里，苏婉突然挣脱他的手，翻身跃起，朝着手榴弹扑去。
她的动作快得像阵风，指尖刚触到滚烫的手榴弹，就猛地转身，朝着不远处的地道口扔去。地道口盖着木板，下面藏着三个游击队员，昨天刚从日军炮楼里抓来的俘虏还关在里面。
“轰隆！”手榴弹在地道里炸开，木屑和尘土飞溅，地道口的木板被掀飞，里面传来鬼子的惨叫声。苏婉站在原地，肩膀微微颤抖，刚才扔手榴弹时太用力，后背的旧伤被扯得生疼。
人群还没从惊吓中缓过神，就见苏婉的衣袖突然“嘶啦”一声，被手榴弹的弹片划开个大口子。寒风卷着碎布扬起，露出她左臂上的纹身——那是个黑色的日军军衔标志，三颗银色的星嵌在红色的底色上，正是日军少佐的军衔图案。
欢呼声瞬间消失，人群里的笑声僵在脸上。
孩子们停止哭闹，老人皱起眉头，几个年轻媳妇悄悄往后退了两步，眼神里满是警惕。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风吹过槐树叶的“沙沙”声，和地道里隐约传来的呻吟声。
唐正国的手停在半空，酒葫芦从手里滑落，“啪”地摔在磨盘上，酒液顺着磨盘的纹路往下流，在地上积成一滩。
他看着苏婉左臂上的纹身，瞳孔骤然收缩，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苏婉的脸瞬间变得惨白，她下意识地惨白手遮住纹身，可手臂却像灌了铅一样沉重。
她看着人群里质疑的眼神，看着唐正国震惊的表情，眼泪突然涌了出来：“正国，你听我解释……”
“你是鬼子的少佐？”人群里突然有人喊了一声，声音里满是愤怒。紧接着，越来越多的人开始议论，有人捡起地上的石头，有人握紧了手里的锄头，眼神里的敌意越来越浓。
“难怪上次鬼子空袭，你能那么快找到防空洞！”
“说不定地道的位置就是你告诉鬼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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议论声越来越大，几个年轻小伙己经朝着磨盘走来，手里握着木棍。
苏婉吓得连连后退，后背撞到磨盘，疼得倒吸一口凉气。她看着唐正国，眼里满是哀求：“正国，我不是故意的……这个纹身是山本太郎逼我纹的，我从来没帮鬼子做过坏事……”
唐正国站在原地，脑子里一片混乱。
他想起去年在子牙河，苏婉冒着枪林弹雨送情报；想起空袭时，她扑在自己身上挡弹；想起她在地道里为伤员包扎伤口，整夜不合眼……可左臂上的纹身，却像一把尖刀，扎进他的心里。
“都住手！”唐正国突然大喊一声，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人群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看着他。他走下磨盘，慢慢走到苏婉身边，轻轻握住她的手。苏婉的手冰凉，还在微微颤抖。
“我相信她。”唐正国看着人群，声音坚定，“苏婉是什么样的人，我比你们更清楚。她要是想害我们，上次空袭就不会救我，昨天也不会把鬼子的俘虏关在地道里。这个纹身，一定有内情。”
人群里有人不服气，刚想开口反驳，就被旁边的老人拉住了。老人叹了口气：“正国，不是我们不信你，可这日军军衔纹身……不是小事啊。”
“我知道。”唐正国点点头，转身看着苏婉，“你把事情说清楚，让乡亲们听听。”
苏婉深吸一口气，擦了擦眼泪，声音带着哽咽：“我爹是北平地下党，去年被山本次郎抓了。他逼我当特务，让我纹上这个军衔，说这样方便混入日军营地。可我从来没帮他做过坏事，每次收到密令，我都想办法毁掉。上次你们发现的那张‘炸军火库’的密令，我本来想等和正国一起去远征军，找到军火库后再偷偷毁掉……”
她从怀里掏出个布包，打开里面是几张被撕碎的密令，上面的日文和上次唐正国看到的一模一样。“这些都是我撕的，我要是想害你们，根本不会把这些留下来。”
人群看着布包里的密令，又看了看苏婉苍白的脸，议论声渐渐小了。刚才要抓苏婉的小伙放下木棍，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说：“苏婉姐，对不起，我刚才太冲动了。”
苏婉摇摇头，刚想开口，就听见村口传来马蹄声。
唐正国心里一紧，连忙朝着村口望去，只见几个穿着国军军装的人骑着马跑来，为首的正是军统的王营长。
“唐队长，不好了！”王营长翻身下马，脸色凝重，“国民党军要对冀中的‘土八路’进行清剿，明天一早就会到唐家营！”
这话像颗炸弹，在人群里炸开。唐正国皱紧眉头，心里暗道不好——上次拒绝白崇禧，这次又被军统监视，看来国军是铁了心要除掉他们这些“不正规”的抗日队伍。
“乡亲们，收拾东西，进地道！”唐正国当机立断，“老弱妇孺先走，青壮年跟着我和王营长断后！”
人群瞬间行动起来，孩子们被抱进地道，老人拄着拐杖慢慢往下走，年轻小伙们拿起武器，站在村口戒备。
苏婉站在唐正国身边，悄悄握住他的手：“正国，不管发生什么，我都跟你在一起。”
唐正国看着她，眼里满是温柔：“放心，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夜幕渐渐降临，唐家营的灯光一盏盏熄灭，只有地道口的火把还在燃烧。
唐正国站在村口，望着远处漆黑的田野，心里明白，一场更大的战斗，即将开始。他握紧手里的勃朗宁，又看了眼苏婉左臂上的纹身，暗暗发誓，一定要查清纹身的真相，一定要守住唐家营，守住身边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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