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知语看了一眼林风。
太年轻了。
这是她的第一印象。
虽然穿着打扮无可挑剔，手腕上的江诗丹顿纵横西海也价值不菲，但那张脸，最多二十出头。
秦知语拿起桌上的文件夹，那是前台打印的客户预约信息。
“风起投资，林风。”
秦知语念出这几个字，声音清冷，没什么情绪。
她抬起头，露出一个公式化的微笑。
“林先生，您很年轻，年少有为。”
她的话很客气，但潜台词却是一把软刀子。
“我们东方律所，主要处理的是大型企业的并购重组，以及比较复杂的跨境资本运作业务。”
“这些领域的法律框架和合规要求，都相当繁琐。”
秦知语停顿了一下，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
“对于初创期的公司，或许一些专注于企业孵化的精品所，会是性价比更高的选择。”
“他们更熟悉早期的政策扶持和天使轮融资流程。”
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
翻译过来就是：我们这里是米其林三星，您这刚起步的小摊子，去隔壁街的苍蝇馆子更合适，我们这的菜单你消费不起。
这是劝退。
用专业、体面的方式，筛选掉那些“不够格”的客户。
林风没有反驳，也没有解释。
他从公文包里拿出了两样东西。
一份，是薄薄的几页纸，用订书机装订在一起。
上面是“风起投资核心商业策略”的标题。
另一份，是一张银行开具的资产证明。
林风将这两样东西，轻轻地推过光滑的茶几桌面。
“秦律师，或许，您先看看这个。”
秦知语的职业微笑不变。
她优雅地拿起那张资产证明。
当那一长串零出现在她的视野里时，秦知语捏着纸张的纤长手指，不易察觉地顿了一下。
一千万。
一个对普通人而言是天文数字的金额。
但在秦知语眼中，也只是一个“还不错”的数字。
见过太多大额资金流转，这个数额，还不足以让她动容。
让秦知语表情发生变化的，是那份商业计划书。
她本以为会看到什么“颠覆行业”、“改变世界”的大学生创业梦。
结果，通篇没有一句废话。
目标市场、切入点、盈利模型、风险规避……
每一条都写得冷静、精准。
甚至可以说是……冷酷。
这根本不是一份写给投资人看的PPT，而是一份写给自己的作战计划。
秦知语脸上的职业微笑，不知不觉间消失了。
她花了足足五分钟，才看完那寥寥几页纸。
秦知语放下计划书，身体向后靠在沙发里，双臂环抱在胸前。
这个动作，让她本就傲人的曲线，更显惊心动魄。
“有意思的计划。”
秦知语开口，声音里多了几分探究。
“利用高频算法捕捉A股市场的短期套利空间，这个想法不新鲜。”
“但你的模型，似乎整合了舆情监控和产业链上下游的数据关联分析，想做的是预判，而不是跟随。”
“但是，”她话锋一转，锐利了起来。
“你的模式，必然涉及到巨额、高频的资金流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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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条路，现在可不好走。”
她盯着林风。
“证监会最新的监管意见稿，你看了吗？”
“针对的就是利用VIE结构规避监管的假外资。”
“一旦法案落地，你的整个底层架构都会面临合规性风险。”
“你怎么解决？”
这是一个极其专业且刁钻的问题。
它考验的不仅是法律知识，更是对政策风向的敏感度。
一般的创业者，听到这里恐怕己经懵了。
林风却笑了。
他身体前倾，手肘撑在膝盖上。
“秦律师，你说的没错，常规的VIE结构确实有风险。”
“所以，我没打算用常规结构。”
“我会在开曼公司和境内的运营实体之间，再加一层。”
“在香港，成立一家WFOE（外商独资企业），利用CEPA协议（内地与港澳关于建立更紧密经贸关系的安排）里的补充协议十，关于金融服务业的开放条款，将境内的部分业务定性为‘金融信息技术服务外包’。”
“这样一来，核心的算法和数据归属权，就能合法地留在境外主体。”
“而境内的运营，则完全符合监管。”
林风的语速不快，每个字都清晰无比。
秦知语愣住了。
她胸前的双臂，不自觉地放了下来。
CEPA协议，她当然知道。
但补充协议十里，关于“金融信息技术服务外包”的那个极其细分条款，以及如何利用它来重构VIE架构……
这是连许多专攻此道的同行，都未必能立刻反应过来的操作。
这个年轻人，不仅知道，而且运用得如此纯熟？
林风继续说。
“另外，秦律师，您刚才提到在《证券法》框架下，我们的高频交易行为可能会被认定为市场操纵。”
“但您忽略了最高法上个季度刚发布的一个司法解释，对于‘利用信息优势’和‘市场操纵’做了进一步界定。”
“我的模型，核心是数据分析，而不是散布虚假信息或者利用资金优势连续买卖。”
“它完全落在了那个司法解释划定的‘合法利用信息不对称’的安全区内。”
“严格来说，您刚才的那个担忧，在法律上，并不成立。”
……
会客室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秦知语的眼镜下，那双总是锐利而冷静的眼睛里，第一次流露出了震惊。
她不是被说服了。
而是被……纠错了。
在一个她最引以为傲的专业领域，被一个看起来比她小了快十岁的年轻人，当面指出了逻辑漏洞。
这种感觉……
非常陌生。
也非常刺激。
秦知语看着林风，忽然觉得，他身上那股从容自信，是一种掌控全局的强大气场。
这个男人，有钱，有远超年龄的城府，还有一副能看穿规则，并利用规则的恐怖头脑。
秦知语推了推眼镜，身体缓缓前倾，双手交叠放在桌上。
这是一个谈判中，代表着极度专注和兴趣的姿态。
“有点意思。”
秦知语开口，声音里再也没有了轻视，只剩下棋逢对手的兴奋。
“林先生，我们继续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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