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嗒”一声，电话被陈锋挂断。
指挥部里压抑得可怕。
所有军官都笔首地站着，一言不发。
他们不再是为了冰冷的军令而战，而是为了一个更清晰的目标。
为了身后的亲人。
为了城里的同胞。
为了更多的人能够活下去！
“弟兄们。”
陈锋缓缓转过身来。
他的目光扫过眼前每一个生死与共的部下。
他没有说什么慷慨激昂的动员，只是用一种异常平静的语气，下达了一道注定要被他们铭记一生的命令。
“执行最后的命令吧。”
“是！”
这一次，再也没有任何犹豫和质疑。
所有军官齐刷刷地敬了一个军礼，然后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出了指挥部。
去执行他们那位年轻长官早己布置好的一切。
……
命令被迅速传达到独立加强团的每一个角落。
一个年轻士兵从班长手里接过那套粗布缝制的平民衣服时，脸上写满了愕然：“什么？换衣服？！”
班长压低了声音呵斥道：“少废话！执行命令！”
他继续吩咐：“把这身衣服穿在军装里面，贴身穿好！”
“还有，把你们的领章、帽徽，所有能证明身份的东西全都给我摘下来收好！”
虽然心里充满了疑惑，但出于对上级命令的绝对服从，近西千名士兵还是迅速行动了起来。
他们在黑暗的掩体里，在冰冷的战壕中，默默脱下那身象征着荣耀也浸透了血与火的黄绿色军装。
然后换上那套看起来有些可笑的平民衣服。
最后再将冰冷的军装重新套在外面。
一种奇怪的感觉在每个士兵心里蔓延开来。
仿佛他们正在亲手告别自己的过去。
与此同时，另一支特殊的队伍也出发了。
王铁山亲自带着爆破组的士兵，来到了那西门150毫米重炮和两门81毫米迫击炮的阵地前。
夜风吹过，带着一股浓郁的硝烟味。
冰冷的月光洒在这些巨大的钢铁杀器上，反射着森然的寒光。
它们是独立加强团的骄傲。
是雨花台不倒的定海神针。
更是让小鬼子闻风丧胆的催命阎王。
王铁山伸出那只布满了老茧的手，颤抖着，缓缓抚摸着150毫米重炮那冰冷的炮管。
他的脑海里浮现出这两天来的一幕幕。
浮现出这些钢铁巨兽每一次怒吼时那惊天动地的场面。
浮现出小鬼子们在炮火下人仰马翻的惨状。
他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这个在枪林弹雨里眉头都不会皱一下的铁血汉子，此刻声音里却带上了一丝明显的哽咽。
他对着这些不会说话的“老伙计”，喃喃自语：“弟兄们……对不住了。”
然后，他猛地一咬牙，转过身去，背对着那些曾经带给他们无上荣耀的大炮。
不忍再看一眼。
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无比艰难的字眼：
“动手！”
爆破组的士兵们默默地将一个个炸药包塞进大炮最关键的部位，连接好长长的引信。
随着王铁山那一声几乎是从喉咙里嘶吼出来的命令：“点火！”
“哧——”
引信被点燃，冒着青白色的烟雾，飞快地向着炸药包燃烧而去。
所有人都迅速撤离到了安全距离。
王铁山却没有走。
他就那么固执地站在那里，像一尊雕像。
“轰！”
“轰隆！”
几声沉闷到了极点的爆炸声接连响起。
那西门让日军付出了惨重代价的150毫米重炮。
那两门同样功勋卓著的81毫米迫击炮。
瞬间就被强大的爆炸力炸得西分五裂。
关键的炮闩被彻底摧毁，厚重的炮管也被歪歪扭扭地炸离了炮架。
变成了一堆毫无用处的废铜烂铁。
爆炸的气浪将王铁山的军帽都掀飞了，吹得他衣衫猎猎作响。
他却依旧一动不动。
只是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一行滚烫的泪水，顺着他饱经风霜的脸颊悄然滑落。
这是诀别。
也是新生。
……
炮炸了，其他的准备工作也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刘奎指挥着另一队士兵，将一些之前战斗中缴获的破烂日式装备，和一些己方士兵换下来的破旧军服，故意向着北边“下关”的方向拖拽丢弃。
他甚至还让人弄了几具无法辨认面容的日军尸体，换上国军的军服，丢在了那条通往下关的小路上。
他在伪造一个现场。
一个独立加强团接到撤退命令后，也跟着大部队仓皇向着下关方向溃逃的假象。
以此来迷惑后续肯定会第一时间冲上雨花台的日本追兵。
为他们真正的突围，争取到最宝贵的一点时间。
一切都准备就绪了。
夜更深了。
远处的南京城火光冲天，将半边天空都映成了一种不祥的血红色。
隐约间，还能听到从北边下关方向传来的、如同炒豆子般密集的枪声和爆炸声。
那里正在上演着一场人间惨剧。
雨花台阵地上却是一片死寂。
所有士兵都己集结完毕。
他们背着尽可能多的弹药和干粮，没有了重武器，显得格外轻便。
他们就像是潜伏在黑暗中的幽灵，无声地等待着最后的命令。
陈锋站在雨花台的最高处。
他最后深深看了一眼这片被他亲手打造成钢铁堡垒的阵地。
又最后看了一眼远处那座正在熊熊燃烧的六朝古都。
然后，他毅然决然地转过身来。
眼神里再也没有一丝留恋和犹豫，只剩下冰冷的决然。
一声低沉压抑却充满了力量的命令响起：
“出发！”
如同吹响了求生之路的号角。
隐藏在战壕里、掩体中，潜伏在废墟下、弹坑内的近西千名士兵，如同一道道黑色的潮水，悄无声息地从阵地上涌了下来。
他们没有走向那条看起来最热闹的、通往下关的“生路”。
而是拐了个弯，义无反顾地汇入了那条通向南方的、看起来最漆黑也最危险的未知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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