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一个正午，烈日炙烤着申城的柏油马路，蒸腾起阵阵热浪。李根生除了正常上班之外，偶尔也会利用调休时间兼职外卖。今天，刚送完一单，蓝色的骑手服后背己经湿透，紧紧贴在皮肤上。手机"叮咚"一声，又跳出一单——从一家高档港式茶餐厅送到市中心某知名设计公司。
取餐很顺利，但当他站在那栋闪着金属和玻璃光泽的摩天大楼前时，还是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这样的地方，他平时只在外面路过，从未进去过。
旋转门无声地转动，冷气扑面而来，与外面的酷热形成鲜明对比。大理石地面光可鉴人，天花板上悬挂着华丽的水晶吊灯。前台站着身穿制服的保安，锐利的目光扫过每一个进出的人。
"送外卖的。"李根生举起手中的餐袋，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
保安指了指旁边的访客登记处："身份证登记，换临时门卡。"
办好手续，他走向电梯间。不锈钢电梯门如镜面般光亮，映出他略显狼狈的身影——汗湿的头发贴在额头上，骑手服上还有刚才不小心溅上的油渍。他下意识地整理了一下衣领。
电梯平稳上升，数字快速跳动。穿着西装革履的白领们低声交谈着，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香水味。李根生紧握着餐袋，感觉自己与这个环境格格不入。
28层到了。电梯门打开，眼前是一个宽敞明亮的办公区。磨砂玻璃隔断、简约的办公家具、墙上挂着抽象艺术画，处处透露着设计感。前台坐着一个年轻女孩，正对着电脑屏幕蹙眉，手指烦躁地敲着键盘。
"您好，外卖。"李根生说道。
女孩抬起头，露出一张清秀却写满焦虑的脸。"放这儿吧，谢谢。"她随口应道，目光又回到屏幕上，小声嘀咕，"怎么办啊，文件还没保存就死机了……"
李根生放下外卖，正准备离开，瞥了一眼她的电脑屏幕和主机。黑色的显示屏毫无反应，主机箱上的指示灯也是暗的。山里孩子从小摸爬滚打，电器农机出点小毛病常常是自己动手修。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是不是主机没反应？线松了或者内存条接触不良，拍一下试试？"
女孩愣了一下，疑惑地看了看他，但还是依言俯身，轻轻拍了拍主机箱。奇迹发生了，电脑风扇嗡一声转了起来，屏幕也亮了！
"啊！太好了！"女孩惊喜地叫出声，脸上绽开笑容，"太谢谢你了！我做了整整一周的方案都在里面！你……你还懂这个？"
"山里……老家的时候，碰过类似情况。"李根生有些不自在地搓了搓手。他能闻到女孩身上淡淡的香水味，与她保持着一小段距离。
"真是帮大忙了！我叫林晓雨。"女孩落落大方地伸出手，"你是哪个学校的？兼职吗？"
"我……送外卖的。"李根生没有握她的手，只是指了指自己的骑手服。他看到女孩修长白皙的手指，再对比自己因长期握车把而粗糙生茧的手，下意识地将手缩了回去。
林晓雨的手顿在半空，眼神里闪过一丝惊讶，但很快化为更深的善意和好奇。"哦哦，不管怎样，真的太感谢了！下次你来送餐，我请你喝咖啡！"
李根生含糊地应了一声，匆匆离开了。电梯里，他回味着刚才的对话，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那女孩的眼神里没有他常见的轻视或漠然，而是真诚的感谢和好奇。
三天后，李根生又接到了送往那家设计公司的订单。这次是下午茶时间，点的是一家很有名的甜品店的杨枝甘露和蛋糕。
前台换了一个人，但林晓雨正好从办公室里走出来。看到他，她眼睛一亮："哎，是你啊！"
李根生有些意外她还记得自己，点了点头："你的外卖。"
"正好，我答应请你喝咖啡的。"林晓雨笑着说，"楼下有家不错的咖啡馆，等我五分钟好吗？我把材料送进去。"
李根生本想拒绝，但林晓雨己经转身进了办公室。他局促地站在前台旁边，感觉自己与这个环境格格不入。穿着职业装的白领们来来往往，没有人多看他一眼，但这种无形的隔阂感却格外强烈。
五分钟后，林晓雨出来了，手里拿着一个精致的钱包："走吧！"
电梯里，李根生站在角落，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感。林晓雨却自然地和他聊天："今天天气真热啊，你们送外卖很辛苦吧？"
"还好，习惯了。"李根生简短地回答。
咖啡馆就在大楼的一层，装修得很雅致。冷气开得很足，空气中弥漫着咖啡豆的香气。林晓雨显然是这里的常客，熟练地点了一杯拿铁，然后问李根生："你想喝什么？"
李根生看着菜单上动辄三西十一杯的咖啡，有些不知所措。他平时喝的都是便利店十块钱一杯的速溶咖啡。"和你一样吧。"他最后说。
等待咖啡的时候，林晓雨好奇地问："你刚才说你是山里来的？哪个山啊？"
"秦岭。"
"哇，我知道那里！生态环境很好对吧？"林晓雨眼睛发亮，"我们学校有个课题组就在做秦岭生物多样性研究。"
李根生点点头："山里树多，动物也多。小时候经常能看到松鼠、野兔，偶尔还能见到山羊和野猪。"
"真好啊！"林晓雨感叹道，"我从小在城市长大，都没见过真正的山林。最多就是去公园爬爬假山。"
咖啡做好了。林晓雨递给李根生一杯，自己那杯上面有精致的拉花。她轻轻抿了一口，问道："那你为什么想来申城呢？"
李根生握着温热的咖啡杯，斟酌着词句："家里穷，想出来闯闯，挣点钱。"
"就你一个人来的吗？"
"嗯。"李根生点点头，"同村有个发小在这边，刚开始住他那里，现在自己租了房子。"
林晓雨若有所思地看着他："很不容易吧？"
这时，李根生的手机响了，是新订单的提示音。他像是找到了解脱的理由，急忙站起来："我得去送外卖了，谢谢你的咖啡。"
"等一下！"林晓雨从包里拿出一张名片，"上面有我的联系方式，如果......如果你需要帮助的话，可以找我。"
李根生接过名片，纸质厚实光滑，上面印着林晓雨的名字和某大学的logo。他小心地把它放进钱包夹层。
走出咖啡馆，热浪再次扑面而来。李根生回头看了一眼玻璃窗内，林晓雨还坐在那里，优雅地喝着咖啡，与窗外奔波的他仿佛是两个世界的人。
他骑上电动车，汇入车流。那张名片在他的口袋里，像是一个来自另一个世界的请柬，既又令人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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