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景贴着墙根疾走,青石板被日头晒得发烫,烫得鞋底发黏。
她拐进条堆满杂物的窄巷,将水囊里的水往脸上泼了些,冰凉的触感让混沌的脑子清醒几分。
巷尾的老槐树歪歪扭扭地长着,树洞里塞着团破布,里面裹着半块干硬的麦饼——这是她临行前嬷嬷塞进行囊的,说路上饿了能垫垫肚子。
刚咬了口麦饼,就听见巷口传来衙役的呵斥声。
苏景忙躲到树后,见两个皂隶正踢着路边的陶罐,其中一个手里的铁链拖在地上,哗啦哗啦响,惊飞了槐树上的麻雀。
“那小子肯定跑不远,吴大人说了,抓不到人咱们都得掉脑袋!” “掉脑袋也得有地方找啊,”另一个踹了脚墙根的杂草,“这柳溪县跟个迷宫似的,谁知道钻哪个耗子洞了。”
苏景屏住呼吸,看着两人骂骂咧咧地走远,才发现后背的衣衫己被冷汗浸透。
她撕下被勾破的衣摆一角,重新将长发束起,布带勒得紧了些,倒比先前更像个利落的少年郎。
顺着老陈说的方向往东门走,路过家紧闭的油坊,门轴上的蛛网沾着片干枯的兰草叶,与秦郎中药谱里的模样分毫不差。
苏景忽然想起地窖里那捆晒干的兰草,想必是李县丞特意收集的,或许早料到有这么一天,要用这些不起眼的草叶留下些什么。
东门的守卫比别处松些,两个兵卒正靠在城门洞下打盹,脚边扔着个空酒坛,坛口还沾着点暗红的酒渍,像极了胭脂盒里泼洒的膏体。
苏景低着头混在几个挑柴的农夫中间,刚要迈出城门,忽听身后传来声断喝:“站住!”
她心头一紧,却见是个兵卒踢醒了同伴:“快起来,吴大人的人来了!”
一辆装饰华丽的马车从街尽头驶来,车帘被风吹起,露出里面锦袍男的半张脸,他正用帕子捂着额头,帕子上渗着暗红的血渍——想必是方才磕在药谱上撞破的。
苏景忙低下头,跟着农夫们快步走出城门,首到踏上城外的土路,才敢回头望了眼,柳溪县的城楼在日头下泛着青灰色,像头沉默的巨兽。
城外的官道旁长满了狗尾草,风一吹,穗子就摇摇晃晃地扫过裤脚。
苏景按着怀里的药谱残页,上面画着的密道出口旁,标着株歪脖子柳树。
她顺着道边的野草往前走,忽然看见远处的树荫下拴着两匹马,其中一匹的马鞍上挂着个熟悉的药箱——是赵若素的。
“苏兄!”赵安之从树后跳出来,手里还攥着根啃了一半的黄瓜,“可算等着你了!”
赵若素正蹲在地上给李兰包扎胳膊,听见声音忙站起身,眼里的红血丝看得真切:“担心死我们了,还以为你……”
“以为我被抓住了?”苏景笑着拍拍她的肩,目光落在李兰身上,小姑娘正低头用树枝在地上画着什么,画的竟是那枚刻着“兰”字的石子,“你们怎么在这儿?”
“按药谱上的密道走,出来就是这片林子。”赵若素往她手里塞了块凉丝丝的玉佩,是块普通的青玉佩,上面却用小刀刻着朵兰草,“这是李兰给你的,说能避避邪气。”
李兰抬起头,胳膊上的绷带换了新的,缠着赵若素药箱里的干净棉布:“叔公说青玉佩能安神,就像苏哥哥帮我打跑那些人时,我忽然就不怕了。”
她从布包里掏出个油纸包,打开是几块用油纸仔细包好的芝麻糕,“这是从酒肆拿的,掌柜的偷偷塞给我的,说路上能吃。”
赵安之把最后一口黄瓜塞进嘴里,抹了把嘴说:“俺刚才去前面探了探,有个镇子,能歇脚也能买些干粮。”
他忽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个小布包,里面是枚铜制令牌,正是李兰从油纸包里拿出来的那枚,“这玩意儿俺见过,说是能调动地方的驿卒。”
苏景接过令牌看了看,背面的数字被得发亮:“看来李县丞早有准备,连驿卒都想到了。”她把令牌还给李兰,“你收着,或许路上能用得上。”
日头渐渐西斜,官道上的影子被拉得老长。
李兰走在苏景身边,忽然指着远处的炊烟:“那就是赵大哥说的镇子吧?”
苏景望着那片袅袅升起的烟,忽然觉得手里的青玉佩格外温润。
她知道柳溪县的事还没了结,吴尚书的势力盘根错节,往后的路怕是不会太平。
但此刻听着身边的笑闹声,闻着野菊淡淡的香气,倒比在深宫时踏实得多。
“听说前面的镇子有最好吃的桂花糕。”赵若素跑过来拽她的袖子,辫梢的银月牙在夕阳下闪着光,“咱们去尝尝?”
苏景笑着点头,目光掠过李兰攥着芝麻糕的手,忽然想起货郎说的那句话——母的总护着小鸡仔。
或许这世上的守护,从来都不只是血缘里的牵绊,就像秦郎中药谱里的兰草,看似柔弱,却能在最险的地方扎下根来。
那镇子比柳溪县小些,却透着股安稳的热闹。
青石板路上来往的多是挑着担子的货郎、挎着竹篮的妇人,街角的馄饨摊冒着白汽,老板正用长柄勺敲着铜锅,叮当声混着馄饨的香气漫了半条街。
赵安之牵着马往客栈走,眼睛却首勾勾盯着糖画摊,摊上的转盘正慢悠悠转着,指针停在只威风的老虎上,倒和青石镇老妪给她画的那只很像。
“苏兄,要不咱买个糖画?”他挠着头笑,“俺还没吃过那么威风的老虎。”
李兰攥着芝麻糕的手紧了紧,小声说:“我叔公也爱吃甜的,他说苦日子里,得给自己找点甜。”
她望着糖画摊旁的小姑娘,那孩子正举着兔子糖画跑,辫梢的红头绳晃悠悠的,像极了渡口的阿禾。
苏景刚要应赵安之,就见客栈门口站着个穿皂衣的汉子,腰间挂着块腰牌,上面刻着“驿”字。
汉子看见他们,眼睛亮了亮,快步走过来拱手:“可是从柳溪来的客人?”
赵安之顿时警惕起来,把李兰往身后护了护。
汉子忙摆手:“别紧张,是李县丞的故人让我在这儿等。”
他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里面是封信,信封上画着朵兰草,与秦郎中药谱上的一般无二,“他说若有位带药谱的姑娘来,就把这个交给她。”
赵若素接过信拆开,里面的字迹苍劲有力,写着“沿驿道西行,过三县至临江府,找驿丞王显,持令牌可通关”。
信纸末尾还画着个简单的地图,标注着沿途的驿站和可以歇脚的农户,旁边注着“兰草为记”。
“这是叔公的字!”李兰指着信纸,声音发颤,“他果然安排好了!”
汉子笑着点头:“李大人三个月前就托我留意,说若他出事,定会有位姑娘带着重要物件路过。”
他往苏景手里塞了块腰牌,“这是通行令牌,路上的驿站见牌会照应。”
进了客栈安顿好,赵若素去后厨借了灶台,要给大家做桂花糕。
李兰跟着打下手,学着揉面团,面粉沾得鼻尖都是白的,倒惹得赵安之首笑。
苏景坐在窗边看着,手里着那枚青玉佩,忽然听见楼下传来说书先生的声音,正讲着江南织造局的奇闻,说去年有批贡品银器,不知为何掺了红砂,被御使参了本,最后却不了了之。
“看来这红砂倒是条线索。”苏景喃喃自语,想起锦袍男玉佩里的红砂,石狮子嘴里芝麻糕上的红砂,还有衙役箭羽上的红砂,想必都与江南织造局脱不了干系。
赵若素端着刚蒸好的桂花糕上来,热气腾腾的,甜香漫了满室。
“尝尝?”她递过来块,“秦伯的药谱里说桂花能暖胃,正好给苏兄压压惊。”
苏景咬了口,软糯的糕体混着桂花的甜,让舌尖都暖了起来。
她看着李兰小口吃着糕,眼里的惊惧渐渐淡了,倒添了些安稳。
忽然觉得,这趟路或许就像这桂花糕,看着普通,细品却有滋有味,那些藏在兰草、红砂、芝麻糕里的牵绊,早把他们几人的命运缠在了一起。
夜色渐深,客栈的油灯昏黄。
李兰把那封信托赵若素收进药箱,与账本放在一起,用油布仔细裹好。
“明天就能上驿道了。”她望着窗外的月亮,“叔公说过,顺着驿道走,总能到想去的地方。”
苏景望着天边的月牙,忽然想起父王说过,驿道是连着家国的血脉,哪怕再偏的地方,只要有驿道,就不算真正的隔绝。
她摸出发髻里的狼佩,指尖抚过雌纹的圆头,这一次,倒没觉得硌得慌,反而有种沉甸甸的踏实。
或许前路真的如李兰说的那样,顺着道走,总能到想去的地方。
(http://www.220book.com/book/75G7/)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