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天刚蒙蒙亮,客栈外的驿道上己有了车马声。
赵安之早早就去牵了马,还买了几个刚出炉的肉包子,热气裹着肉香钻进客房时,李兰正对着铜镜学梳赵若素那样的单辫,红头绳在镜中闪着细碎的光。
“快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赵安之把包子往桌上一放,自己先拿起个咬了大半,“俺问过驿卒了,今天能赶三十里路,到下个驿站正好能赶上晚饭。”
赵若素把药箱背在肩上,里面的账本被新换的油纸裹了三层,草药图谱则夹在最里面,书页间还压着片从柳溪带来的兰草叶。
“苏兄的青玉佩带了吗?”她忽然想起什么,“李兰说这玉佩要贴身戴才管用。”
苏景正系着灰布短打的腰带,闻言摸了摸衣襟下的玉佩,冰凉的触感透过布帛渗过来,倒让她想起母后进宫时带的那枚暖玉。
“带着呢。”她笑了笑,目光落在李兰手里的铜令牌上,“这令牌也收好了,过县界时说不定要查验。”
西人刚走出客栈,就见昨日那穿皂衣的驿卒牵着匹黑马等在门口,马背上驮着个鼓鼓囊囊的包袱。
“这是李大人托我备好的干粮和伤药。”他把包袱递给赵安之,“里面还有件蓑衣,最近秋雨多,路上用得上。”
李兰摸着包袱上绣的兰草纹,眼圈忽然红了:“多谢大哥。”
驿卒摆摆手,又从怀里掏出张叠得整齐的纸:“这是沿途驿站的暗号,若见驿站屋檐下挂着兰草,就说明是可靠的。”
他压低声音,“吴尚书的人怕是己经在查柳溪的事了,你们路上千万当心。”
踏上驿道时,晨雾还没散尽,路边的野草沾着露水,打湿了裤脚。
赵安之牵着两匹马走在最前,忽然指着道旁的石碑:“这是‘望兰驿’的界碑,李大人的信里提过。”
石碑上刻着“望兰”二字,旁边还凿着朵小小的兰草,与药谱上的简笔画如出一辙。
李兰蹲在碑前摸了摸那朵兰草:“叔公说他年轻时在这里当驿丞,亲手凿的这朵花。”
她从布包里拿出块芝麻糕,掰了半块放在碑前,“他总说,人走得再远,也不能忘了根。”
苏景望着远处雾气中的驿道,像条蜿蜒的带子,把散落的驿站串在一起。
她忽然明白,李县丞留下的不只是账本和令牌,还有这条用兰草做记号的路,就像秦郎中的药谱,看似是医书,实则藏着无数人的牵绊。
日头爬到头顶时,西人在路边的茶棚歇脚。
茶棚掌柜的是个跛脚老汉,看见苏景腰间的驿卒腰牌,眼里闪过丝了然,泡的茶水都比旁人的浓些。
“往西去的客人?”他用缺了口的粗瓷碗倒着茶,“前面的落马坡最近不太平,说是有伙强人,专抢过路的商队。”
赵安之顿时来了精神:“强人?有多强?俺爹以前教过俺几套拳脚……”
“别莽撞。”苏景按住他的胳膊,指尖触到他袖口磨出的毛边,“咱们带的东西重要,没必要硬碰硬。”
她看向老汉,“大爷知道有别的路吗?”
老汉往灶里添了根柴,火星子噼啪溅出来:“有是有,就是绕点远,要过片竹林。”
他用烧黑的柴火在地上画着,“竹林深处有座破庙,庙里的石像下藏着条小道,能绕过落马坡。”他顿了顿,压低声音,“庙里的石像手里托着块兰草石雕,认准了再走,别走错了道。”
谢过老汉继续赶路,李兰忽然指着茶棚屋檐下的篮子:“那里面晾着的是兰草!”
篮子里的干草捆得整齐,叶片细长,正是秦郎中药谱里画的那种。
苏景回头望,见老汉正站在门口朝他们挥手,阳光落在他跛着的腿上,倒让她想起柳溪那个卖酸枣的货郎。
进竹林时己近午时,竹叶在风里沙沙作响,像无数人在低声说话。
赵若素忽然停住脚步,指着路边的草叶:“这是止血草,秦伯的药谱里有。”
她蹲下身采了几把,用布带捆好放进药箱,“万一遇到麻烦,能派上用场。”
李兰跟着采了片叶子,放在鼻尖闻了闻:“叔公说草药都有性子,就像人,有的烈有的温。”
她忽然指着前面的岔路,“该走哪条?”
苏景想起老汉的话,往左边的岔路望去,尽头隐约能看见灰瓦的屋顶。
“走这边。”她带头往前走,青玉佩在衣襟下轻轻晃动,倒像在给她引路。
破庙果然在竹林深处,朱漆的大门掉了半扇,门楣上的“兰若寺”三个字被风雨侵蚀得模糊不清。
庙里的石像披着件褪色的红布,手里的兰草石雕被得发亮,底座下果然有块松动的石板。
赵安之搬开石板,露出个仅容一人通过的洞口,里面黑漆漆的,隐约能听见流水声。
“这就是小道?”他往洞里探了探头,“看着像条水道。” “李大人的信里提过,前朝修的暗渠,能通到落马坡后的溪涧。”
苏景从包袱里拿出火折子,“我先下去探探,你们跟上。”
钻进暗渠时,一股潮湿的泥土味扑面而来,脚下的石板滑溜溜的,长满了青苔。
李兰紧紧抓着赵若素的衣角,忽然“呀”了一声,原来她踩到了个硬物,弯腰捡起一看,是枚铜钱,上面刻着的年号正是前朝的,边缘还沾着点红砂。
“这红砂果然无处不在。”苏景接过铜钱看了看,“看来吴尚书的手,早就伸到这些前朝旧物里了。”
暗渠尽头的溪涧泛着粼粼波光,岸边的芦苇丛里停着条小船,船头系着根红绳,绳头打着个熟悉的结——正是李兰布包上的那种。
“这是……”李兰惊讶地睁大眼睛。 “想必是沿途的人早就安排好的。”苏景解开红绳跳上船,“看来李县丞的故人,比我们想的要多。”
船行在溪涧里,两岸的芦苇擦着船舷沙沙作响。
赵安之撑着篙,忽然指着天上的云:“那云像不像糖画摊的老虎?”
李兰仰头看了看,忽然笑出声:“像!就是少了点威风。”
她从布包里掏出块桂花糕,是赵若素昨天蒸的,“苏哥哥尝尝,凉了也甜。”
苏景咬了口糕,甜香混着溪涧的水汽漫在舌尖。
她望着远处渐渐开阔的水面,忽然觉得这趟路就像这暗渠,看似黑暗难行,却总在转弯处遇见光亮。
而那些藏在兰草、红绳、铜钱里的善意,就像水面的波光,虽细碎,却足够照亮前路。
船行至溪涧尽头,眼前豁然开朗。
一片开阔的河滩上,停着辆半旧的马车,车辕上拴着两匹健壮的枣红马,车帘上绣着朵不起眼的兰草,针脚与赵安之补衣裳的手法有几分相似。
“这是望兰驿的马车。”赵若素认出车身上烙的印记,“驿卒大哥果然安排得周到。”
她伸手去掀车帘,却被苏景按住手腕——车辕旁的草叶上,沾着几滴暗红的污渍,像极了柳溪县衙役箭羽上的红砂。
赵安之立刻警觉起来,抄起车边的木棍:“俺去瞧瞧。”
他绕到车后,见车板上堆着些干草,草里裹着个布包,打开竟是半副铠甲,甲片上刻着的“吴”字被利器划得模糊不清。
“是吴尚书的人穿过的!”他低喝一声,木棍在手里攥得发白。
李兰忽然指着远处的树林:“那里有动静!”
几人望去,见林子里闪过几个黑影,手里的刀在阳光下闪着冷光。
苏景当机立断:“上车!赵安之驾车,往临江府方向跑!”
马车轱辘碾过河滩,发出“咯噔”声响。
赵安之甩着鞭子,枣红马撒开蹄子狂奔,车后传来箭矢破空的声音,钉在车厢板上,箭羽上的红砂簌簌落下。
“他们追上来了!”李兰紧紧抱着装账本的药箱,声音发颤却没哭。
苏景掀开车帘一角,见身后追来三辆马车,为首的正是柳溪县那个锦袍男,额头上的伤还缠着绷带,此刻正咬牙切齿地挥着马鞭。
“他们认得这辆车!”她从包袱里翻出驿卒给的蓑衣,“把车帘卸了,换上蓑衣当伪装!”
赵若素手脚麻利地解下车帘,赵安之接过蓑衣罩在车厢外,青灰色的布料遮住了车身上的印记。
苏景又让李兰把铜令牌藏进发髻,自己则将青玉佩塞进靴底——那玉佩上的兰草刻痕深深,倒能硌得人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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