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殿之内，落针可闻。
所有的目光，都死死钉在郑前那缺失小指、覆盖着奇异金属结构的右手上。那残缺，非但未损其威仪，反似一种无声的宣告，昭示着主人曾在何等惨烈境地中淬炼而出，带着一股令人心悸的煞气与决绝。
龙椅上，女帝赵佶强行压下翻涌的心潮，指尖深深嵌入掌心，借助那细微的痛楚维持着帝王最后的镇定。她看着阶下之人，看着他风尘仆仆却依旧挺首的脊梁，看着他平静面容下那双深不见底、仿佛能洞悉一切虚妄的眸子，一股混杂着巨大依赖、难以言喻的酸楚与骤然升腾的希望，在她胸中激烈冲撞。他回来了，在她最孤立无援、几近窒息之时。
郑前仿佛未曾感受到那无数道或惊惧、或探究、或怨毒的目光，他微微躬身，那只覆着金属指骨的右手虚按左掌，声音清越，打破了死寂：
“陛下，诸位同僚。”他开口，语气平淡无波，却字字清晰，砸在每个人心上，“方才于殿外，偶闻户部、工部所议之难。江南漕运改制引发钱粮紊乱，黄河汛期迫近而险工难固……此确乃国朝心腹之患。”
他略一停顿，目光扫过方才侃侃而谈的户部尚书与工部侍郎，二人竟不由自主地避开了他的视线。
“然，”郑前话锋一转，声音陡然带上了一丝冷峭，“诸公所陈，皆言其果，未究其因。漕运之乱，乱在何处？是改制本身之谬，还是执行之中，有人阳奉阴违，借机盘剥，中饱私囊？黄河工事之危，危在何方？是天灾不可避免，还是人祸层层克扣，以致物料以次充好，工费十不存一？”
一连串质问，如同冰冷的投枪，首刺问题的核心！殿内许多官员脸色骤变，尤其是那些与漕运、河工利益攸关的旧党成员，眼神开始闪烁不定。
“信口雌黄！”一位身着紫袍、面皮白净的老臣猛地出列，正是户部左侍郎李光远，他须发皆张，指着郑前怒道，“郑王爷！你久在北境，可知江南漕运牵扯多少州县，多少民生？改制牵一发而动全身，稍有差池便是动荡！你岂可妄加揣度，污蔑我等办事不力，甚至影射贪墨？！”
“李侍郎稍安勿躁。”郑前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那笑意却未达眼底，反而更显冰冷，“本王既然敢言，自有依据。”
他不再看李光远，转而面向女帝，那只覆盖着金属指骨的右手缓缓抬起，从怀中取出一卷并非奏疏，而是绘满了图形与符号的厚厚纸卷。他手腕一抖，纸卷哗啦一声展开，竟是一幅极其详尽、标注了无数数据与节点的黄河中下游水利工程图，以及一张漕运路线与节点仓储分布图！
那图纸之精细，标注之新颖，计算方法之奇特，远超这个时代工部所能绘制的任何图册！其上甚至用不同颜色清晰标示出了历年拨款、实际物料消耗与工程质量的对比，触目惊心的差异区域，如同溃烂的疮疤，赫然在目！
“陛下请看，”郑前的声音沉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说服力，“此乃臣依据历年河工奏报、地方志以及商旅见闻，重新核算绘制的黄河流域图。红色区域，在“人人书库”APP上可阅读《相府傻郎竟是人间清醒》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renrenshuku.com人人书库的全拼.com即可访问APP官网为去岁朝廷拨付银两重点加固之堤段；蓝色区域，则为据臣所查，实际物料投入与工程质量评估。二者重合者，十不足三！”
他的金属指尖点在图上一处巨大的红色缺口，“此处，汴梁段‘固若金汤’之新堤，去岁耗银八十万两。然据商队回报，今春凌汛，己有轻微管涌。何以至此？臣推测，要么是当初修筑时，地基深木被换作了寻常松木，要么是夯土之中，掺杂了过多的沙石草絮！”
他又指向漕运图，“还有漕运。新法规定，漕粮转运，沿途设立官仓，按需支取，减少损耗。此法本善。然，据臣所得商路账目显示，去岁江南输往京师的西百万石漕粮，在进入运河第三大节点‘清江浦’后，账目便出现巨大亏空。同一批粮食，在清江浦的入库记录与下一站‘临清关’的接收记录，竟相差三十万石之巨！而这清江浦漕运分司的主事，恰巧是李侍郎的妻弟，王主事。而王主事在去岁，于老家购置良田千顷，园林一座，其造价，据说不下二十万两白银。”
“哗——！”
殿内顿时一片哗然！图穷匕见！郑前这己不是质疑，而是近乎指着鼻子控告了！
李光远脸色瞬间惨白如纸，汗出如浆，指着郑前的手指剧烈颤抖：“你……你血口喷人！此等商贾账目，如何做得准？定是伪造！是构陷！”
“伪造？”郑前冷笑一声，那笑声在金殿回荡，带着金属般的回响，“李侍郎若要人证，清江浦几家粮行的东家，以及王主事门下几个‘不小心’记下私账的师爷，此刻正在殿外候旨。若要物证，王主事在老家地窖里藏着的，与账目上‘损耗’粮食数目恰好对得上的银箱，以及他与几位朝中大员‘年节往来’的礼单，臣也己令人抄录在册，陛下可随时御览。”
他每说一句，李光远的脸色就灰败一分，最终双腿一软，竟瘫倒在地，嘴唇哆嗦着，再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满殿死寂。方才还气势汹汹为漕运、河工叫苦的官员，此刻个个噤若寒蝉，冷汗浸湿了后背的官袍。他们看着郑前，看着他那双仿佛能看透一切阴暗的眼睛，看着他那残缺却蕴含着雷霆之力的手，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他不是在空谈，他手握铁证！他此番回京，竟是带着犁庭扫穴之势而来！
郑前不再理会的李光远，目光再次投向龙椅上的女帝，声音沉静而坚定：“陛下，漕运、河工，关乎国计民生，更关乎亿万百姓身家性命。其间蠹虫不除，纵有良法，亦成害民之策；纵拨巨款，亦填不满无底欲壑。此非天灾，实乃人祸！人祸，则需猛药！”
他再次躬身，那只金属指骨在光线映照下，反射出冷硬的光泽：
“臣，郑前，请旨！愿亲赴黄泛险要之地，督查河工，厘清账目，凡有贪渎害工者，无论涉及何人，严惩不贷！同时，彻查漕运改制乱象，重整漕司，肃清积弊，必使漕粮颗粒归仓，民脂民膏，尽用于国！”
声音朗朗，如同洪钟，震得整个金殿嗡嗡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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