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西章：笨拙的靠近与旁人的目光
南楠站在院子里，阳光将她的影子拉得细长。婆婆那句“你歇着吧”还在耳边回响，带着明显的疏远和不确定。她知道，光是口头表态远远不够，在这个朴实的农家院里，行动远比言语更有说服力。
她深吸一口气，目光投向院子角落的灶房。青烟正从烟囱里袅袅升起，带着柴火特有的气息。
前世，她最厌恶的就是这口土灶。嫌它脏，嫌它麻烦，嫌它熏人。新婚第二天，婆婆试探性地教她生火，她捂着鼻子躲得老远，嘴里不干不净地抱怨，气得婆婆脸色发青，从此再不让她的手。
现在，她径首走向灶房。
婆婆正在灶台前忙活，往大锅里添水，准备煮猪食。看到南楠进来，她动作顿了一下，眼神里带着明显的戒备。
“妈，”南楠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柔和自然，“我来帮您生火吧？”
肖母脸上的皱纹似乎都绷紧了些。她看了看南楠身上那件还算崭新的碎花衬衫，又看了看灶膛口黑黢黢的柴灰，嘴唇动了动：“不用，沾一身灰，你这新衣裳…”
“没事，衣服脏了洗洗就行。”南楠挽起袖子，露出半截白皙的小臂，主动走到灶膛前的小板凳上坐下。
灶膛里还有未燃尽的余烬，闪着暗红的光。她回忆着前世零星看过的片段，拿起火钳，有些笨拙地夹起几根细柴，小心翼翼地塞进灶膛，又抓了一把干燥的麦秸引火。
动作生疏得可笑。
她划亮火柴，点燃麦秸，迅速塞进柴禾底下。火苗窜起一下，很快又弱了下去，浓烟却滚滚冒出，呛得她眼泪首流，连连咳嗽。
“不是这样塞，”肖母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一丝无奈，“柴要架空了，中间留空，气才通。”
南楠抹了把被熏出的眼泪，依言照做，手忙脚乱地重新架柴。可火势非但没旺起来，烟却更大了，熏得整个灶房乌烟瘴气。
“嗤——”
门口传来一声清晰的嗤笑。
南楠回头，看见一个扎着两条麻花辫、约莫十七八岁的姑娘正倚着门框，嘴角撇着，毫不掩饰眼里的讥诮。这是肖凯的妹妹，肖小芸。前世，她们姑嫂关系极差，几乎水火不容。
“我就说吧妈，城里来的娇小姐，哪会干这个？别把咱家灶房点着了！”肖小芸声音清脆，话却像刀子。
南楠的心被刺了一下，但没像前世那样立刻反唇相讥。她只是沉默地转过头，继续跟那灶火较劲，脸上被熏得一道黑一道白，显得有些狼狈，眼神却异常执拗。
肖母瞪了女儿一眼：“少说两句，去剁猪菜去！”
肖小芸哼了一声，扭身走了。
折腾了好一阵，在南楠几乎要放弃的时候，灶膛里的火终于“轰”地一下旺了起来，稳定地燃烧着。橘红色的火光照亮了她沾满烟灰的脸颊，也带来了一丝微弱的暖意。
她悄悄松了口气，抬手擦汗，却在脸上留下更明显的黑印。
肖母看着她这副模样，眼神复杂地闪烁了一下，最终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往锅里下了猪草。
整个上午，南楠都跟在婆婆身后，试图帮忙。喂鸡时把谷子撒得远远近近；扫地扬起的灰尘比扫走的还多；想去井边打水，差点把水桶掉进井里…笨拙得令人发指。
但她一声不吭，做错了就重来，摔倒了就爬起来。那股沉默的韧劲，让原本准备看笑话的肖小芸都渐渐没了声音，只是时不时用探究的目光打量她。
肖母始终沉默着，偶尔在她实在不得要领时，会干巴巴地指点一两句。
午饭是简单的玉米窝头、稀粥和一碟咸菜。肖凯的父亲——一位沉默寡言、面容黝黑的老农，和肖小芸都上了桌。肖凯也拄着拐从房里出来，沉默地坐在桌边。
气氛依旧尴尬沉闷。
南楠注意到肖凯坐下时，左腿似乎僵硬了一下，眉心几不可察地蹙了蹙。她心里一紧，想起他的腿疾最是畏寒，秋凉时节更是容易酸痛。
一顿饭在无人言语中匆匆结束。
下午，南楠悄悄烧了一锅热水。她找到那个印着红双喜的崭新搪瓷盆——那是他们唯一的结婚礼物之一。将热水兑得温度适宜，她端着盆，深吸一口气，走向肖凯的房间。
房门虚掩着。她轻轻敲了敲。
里面传来低沉的一声：“进。”
她推门进去。肖凯正坐在窗边的旧椅子上，手里拿着一本泛黄的书，闻声抬起头。看到她端着热水进来，他黑眸中掠过一丝明显的讶异，随即又恢复了深潭般的沉寂，静静地看着她，不言不语，带着一种无声的压力。
南楠的心跳得有些快，她努力保持镇定，将水盆放在他脚边。
“你…泡泡脚吧，”她声音不大，甚至有点发颤，“用热水泡泡，能舒服点。”
肖凯的目光从她的脸，移到冒着热气的水盆，又移回她的脸，锐利的审视几乎让她无所遁形。他像是在判断这又是她折腾人的新花样。
沉默在空气中蔓延，压得人喘不过气。
就在南楠几乎要放弃的时候，他极其轻微地颔首，喉咙里溢出一个单音：“嗯。”
南楠心中一喜，几乎是下意识地就要蹲下身去帮他脱鞋袜。
然而，她的手指还没碰到他的裤脚，他的腿就猛地往后缩了一下，动作快得甚至带翻了旁边的拐杖，发出“哐当”一声响。
“我自己来。”他的声音冷硬，带着不容置疑的疏离。
南楠蹲在半道，动作僵住，一股难言的失落和酸涩瞬间涌上鼻尖。她慢慢站起身，手指无措地揪着衣角：“那…那你泡，水凉了叫我。”
她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他的房间，轻轻带上门。靠在门外冰冷的土墙上，她仰起头，深深吸了口气，将眼底的湿意逼了回去。
没关系，至少他接受了。这己经是进展了。
她不知道的是，在她离开后，屋内的肖凯并没有立刻泡脚。他只是盯着那盆热水看了很久很久，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深邃眼眸中复杂的情绪。最终，他才缓缓弯下腰，自己脱下了鞋袜，将那双因旧伤而略显苍白的脚，浸入了温暖的水中。温热瞬间包裹了酸痛的关节，带来一丝难得的舒缓。他闭上眼，喉结无声地滚动了一下。
傍晚时分，南楠去院角的茅厕。经过矮墙时，清晰地听到墙外几个妇人聚在水井边闲聊的声音，尖细的嗓音顺着风飘过来。
“…看见没？肖家那个新媳妇，今天居然帮着干活了！”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昨天不还闹得鸡飞狗跳？”
“装样子呗！能装几天？城里来的姑娘，细皮嫩肉的，吃不了这个苦！”
“就是，我看啊，是怕肖凯真不要她了，没地方去…”
“啧啧，等着瞧吧，有得闹呢…”
那些话语像针一样，密密麻麻地扎在南楠的心上。她握紧了拳，又缓缓松开。
她知道，改变所有人的看法，需要时间。而她现在，最不缺的就是时间，和最坚定的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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