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漫进办公室时，若初正用红笔圈出陆野日记里的句子。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里，她听见走廊传来拖沓的脚步声——是陆野的帆布鞋在瓷砖上摩擦的声音，像只迟疑的小兽。
少年出现在门口时，校服后背还洇着未干的雨痕。他攥着书包带的指节泛白，鸭舌帽压得极低，露出的下颌线绷成僵硬的首线。"老师，为什么..."声音从帽檐下钻出来，混着走廊的回声发颤，"为什么你不放弃我？"
若初将日记本推到他面前。那页画着歪扭雨伞的纸页上，雨滴里藏着的小笑脸被红笔轻轻描了一遍，像给微弱的光加了层保护罩。"上周三体育课，你把摔倒的小雨背到医务室，虽然迟到被教官罚站，却一首攥着她掉的橡皮。"她翻开抽屉，补交的作业按日期码得整齐，最底下那本的封皮还贴着创可贴，"还有这个，被你用胶带粘好的作业本，比任何满分试卷都珍贵。"
陆野突然跌坐在椅子上，塑料椅腿在地面划出刺耳的声响。他摘下鸭舌帽的动作带着决绝，露出额角那道新伤——是昨天翻墙时被铁丝网划破的。当第一声呜咽从喉咙里挤出来时，若初悄悄关了办公室的门。门板合上的瞬间，少年的肩膀剧烈颤抖起来，像被狂风掀动的破旧窗帘。
她轻轻按住他后背，掌心能感受到骨骼的凸起。这具十六岁的躯体里，藏着太多不该承受的重量。潮湿的风从半开的窗涌进来，卷着操场青草的气息，将晚霞的金边吹到陆野颤抖的肩膀上。墙上的影子随着他的动作起伏，褶皱里仿佛藏着无数个蜷缩在衣柜里的夜晚。
"他们摔电视那天，我数到七百二十六下。"少年的声音像被水泡胀的纸团，"玻璃碎片溅到衣柜门上，我抱着膝盖数，数到一千的时候，妈妈的尖叫突然停了。"他突然攥紧若初递来的纸巾，指缝间渗出的力道几乎要将纸撕碎，"第二天她收拾行李，香水味混着眼泪落在我鞋上，我以为她会回头的。"
若初的红笔在备课笔记背面写写画画。陆野说小学一年级被同学堵在厕所时，总用指甲抠瓷砖缝里的污垢；说奶奶住院那周，冷馒头在书包里捂出霉斑，他却舍不得扔；说十五岁生日那天，对着镜子唱生日歌，唱到"快乐"两个字突然卡住，镜子里的少年正用碎镜片划着墙。这些碎片般的倾诉落在纸上，渐渐拼出个蜷缩在阴影里的孩子。
"我真的...好累啊。"滚烫的眼泪砸在日记本上，将那行"奶奶的伞歪了十七厘米"晕成模糊的蓝雾。陆野慌忙用袖子去擦，却把墨迹蹭得更开，像幅被雨水打湿的地图。若初递过新的笔记本时，他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在晚霞里折射出细碎的光。
扉页的加油卡片上，小雨画的仓鼠举着"加油"的牌子，阿凯的签名旁画着电吉他，连最调皮的孙乐天都认真写了"陆野，打球带我一个"。陆野的指尖抚过那些歪歪扭扭的字迹，突然肩膀一耸一耸地笑了，笑声里还裹着没褪尽的哽咽。
"你看。"若初指着窗外，雨后的天空正撕开道彩虹，七色光带斜斜架在教学楼顶，"就像你日记里写的，雨总会停的。"她注意到少年悄悄把鸭舌帽转了个方向，让帽檐朝后——这是他第一次在她面前露出完整的脸。
暮色浸满房间时，陆野起身告辞。走到门口突然转身，弯腰鞠了个标准的九十度躬。若初看见他校服口袋里露出半截彩虹糖纸，是上周课堂上她给的那枚。脚步声渐远时，她听见帆布包上的拉链头撞击声，比往常轻快了许多。
红笔在教师日志上落下最后一笔时，窗外的蝉鸣正重新响起。"心墙的裂缝己足够透光"——这句话的末尾，她画了道小小的彩虹。晚风掀起窗帘，将远处操场的喧闹送进来，隐约能听见少年们打篮球的呼喊，其中似乎混着陆野的声音，比往日清亮了许多。
月光爬上教案本时，若初才发现陆野落下了日记本。最后一页的空白处，有人用铅笔淡淡画了道彩虹，彩虹底下，歪歪扭扭写着"谢谢"两个字，旁边还画着把倾斜的雨伞，伞下站着两个小小的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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