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专注中流逝，转眼间到了下午第一节课。预备铃撕开七月的燥热时，若初正站在教室门口。透过半开的窗户，她听见教室里桌椅挪动的吱呀声、压抑的嬉笑，还有某首流行歌曲跑调的哼唱。深吸一口气，她推开教室门，蒸腾的暑气混合着汗味、橡皮屑和淡淡的辣条味扑面而来，粉笔灰在光柱里悬浮，三十六双眼睛齐刷刷地转过来。
前排染黄发的男生迅速把扑克牌塞进抽屉，塑料牌碰撞的声音格外清晰；靠窗的女生用课本挡住正在画的骷髅头，铅笔尖还停留在眼眶的位置；唯有后排戴鸭舌帽的男生依然趴在桌上，校服帽子裹住了整张脸，只露出半截脖颈，那里有一道淡粉色的疤痕蜿蜒而下。
"同学们好，我是你们的新心理老师，以后大家可以叫我小李老师。"她刻意让声音变得轻快，手指无意识地着讲台边缘，那里有往届学生刻下的各种符号和名字。黑板槽里积着没擦净的数学公式，值日生留下的半截粉笔头在阳光下泛着白，旁边还躺着半截断掉的蜡笔。
教室里静得能听见走廊外保洁阿姨拖地的水声，半晌才传来几声敷衍的"嗯"。若初翻开教案本，目光落在扉页的向日葵上，那抹亮色给了她勇气："今天我们来聊聊情绪。"她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写下大大的"情绪"二字，粉笔灰簌簌落在手背，"大家知道愤怒的时候，身体会有哪些反应吗？"
回答她的是此起彼伏的哈欠声。第三有耳洞的男生把易拉罐捏得咔咔响，金属变形的声音在寂静的教室里格外刺耳；前排女生用圆规在课桌上刻着什么，木屑簌簌落在她的帆布鞋上；只有前排扎双马尾的女生偶尔抬头，睫毛在眼下投出细小的阴影，眼神里带着好奇。
当若初讲到"情绪ABC理论"时，后排突然传来压抑的笑声。她转头看见陆野正把帽子拉到鼻尖，露出的嘴角还挂着讥笑，喉结随着笑声微微滚动。粉笔在黑板上断成两截的脆响惊动了几个学生，白色的粉笔头骨碌碌滚到讲台下，若初望着自己被粉笔灰染白的指尖，突然想起大学实习时导师说的话："真正的心理辅导，是从教案之外开始的。"
她深吸一口气，轻轻合上教案本。"我们玩个游戏吧。"若初走下讲台，在靠窗的空位坐下，帆布鞋尖蹭到地上不知谁吐的口香糖，黏腻的触感从鞋底传来。她刻意放低声音："我先说自己的小秘密，你们接下去。我小时候特别怕黑，每天要开着小夜灯睡觉。现在虽然不怕了，但看到星星灯还是会觉得安心。"
教室里泛起细碎的骚动。陆野终于抬起头，露出半张棱角分明的脸，眼尾的疤痕在阳光下泛着淡红，像是未愈的伤口。扎双马尾的女生举起手又迅速放下，在若初鼓励的目光下小声说："我......我养的仓鼠上周跑丢了，找了三天都没找到。"她的声音越说越小，眼眶泛起水光，手指无意识地揪着校服裙摆。
"它叫什么名字？"若初从包里掏出纸巾，薄荷糖的包装纸跟着掉出来，在课桌上铺开成小小的扇形，"我知道有个宠物互助群，或许能帮上忙。"女生惊讶地抬头，睫毛上还沾着泪珠，眼神里第一次有了期待的光芒。
这时后排突然传来嗤笑："老师你真信啊？她就是想博同情。"说话的正是打耳洞的男生，他校服袖口露出半截黑色纹身贴，图案是扭曲的藤蔓缠绕着骷髅头。若初没有接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你好像对这件事很有看法？愿意和我聊聊吗？"
男生别开脸，喉结滚动了几下，脖子上的银色项链随着动作晃动。"没什么好聊的。"他踢开脚边的饮料瓶，金属撞击地面的声音在教室里回荡，"不就是心理老师吗？和之前那些假惺惺的家伙有什么区别？"若初注意到他手腕上缠着的红绳，末端系着枚生锈的铜钱，绳结处还沾着干涸的血迹。
若初没有反驳，只是从包里又拿出一颗水果糖，放在男生的课桌上："这颗橘子味的给你，我小时候难过的时候，吃颗糖就会觉得好一点。"男生愣住了，盯着桌上的糖果，手指无意识地着红绳，指甲缝里还沾着黑色的颜料。
这堂课剩下的时间里，若初没有再讲任何理论知识。她和学生们聊喜欢的音乐、讨厌的科目，听他们吐槽食堂的饭菜。扎双马尾的女生详细说了仓鼠丢失的经过，甚至画出了仓鼠笼子的草图；打耳洞的男生虽然还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却慢慢打开了话匣子，说起自己喜欢的摇滚乐队时，眼里有了难得的光亮；而陆野始终没有参与讨论，但他把帽子摘了下来，若初瞥见他额角的淤青，显然是新伤。
放学铃声响起时，教室里的气氛己经截然不同。扎双马尾的女生红着眼眶偷偷告诉若初，“陆野临走前踢了踢她的椅子，李老师，你下周还来吗？"若初笑着点头，发现掌心全是汗水，后背的衬衫己经被汗水浸透，黏在皮肤上。讲台上散落着几颗水果糖，糖纸在夕阳下泛着彩色的光，像极了孩子们逐渐打开的心。
回到办公室，若初瘫坐在椅子上，双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她翻开工作日志，台灯的光晕里，钢笔尖悬在纸面许久，才缓缓落下："原以为准备充分的教案会顺利进行，却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点——这些孩子需要的不是照本宣科的课程，而是被看见、被倾听的感觉。当我放下老师的姿态，真正走进他们的世界时，才发现每个孩子的内心都藏着不为人知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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