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碎的窗户像一道无法愈合的伤口，日夜向屋内灌着冷风。
岳小飞找来几块破木板和旧纸箱，勉强钉在窗框上，挡住了大部分寒风，却挡不住那彻骨的冰冷和无处不在的恐惧。
报警的无果而终，彻底斩断了她最后一丝幻想。
她清楚地意识到，不会有人来救她们了。
她们像是被困在一座孤岛上，西周是汹涌的恶意，只能眼睁睁看着潮水一点点上涨，淹没脚踝，膝盖，首至脖颈。
而这场持续不断的、日益升级的骚扰，最大的受害者，是本就精神脆弱的爷爷。
那天夜里玻璃爆裂的巨响，像是一把重锤，狠狠砸碎了爷爷混沌世界中最后一点虚假的安宁。
自从那晚之后，爷爷的行为变得更加异常和难以预测。
他不再只是安静地发呆或摆弄瓶盖。他变得极其容易受惊。
任何一点突如其来的声响——巷子里的狗叫，邻居关门的声音，甚至只是岳小飞不小心碰倒了凳子——都会让他像受了电击一样，浑身猛地一颤，然后惊恐地瞪大眼睛，浑浊的眼珠里充满了孩子般的恐惧，嘴里发出含糊的“啊…啊…”声，下意识地想要找地方躲藏。
他经常蜷缩在堂屋最阴暗的墙角，抱着膝盖，把脸埋进去，一动不动地待上很久，仿佛那样就能获得一丝可怜的安全感。
岳小飞去喂饭时，常常要费很大的力气才能把他从角落里劝出来。
更让岳小飞心惊的是，爷爷开始出现一些极其怪异、却又似乎蕴含着某种遥远信息的举动。
有时，他会突然停下所有动作，僵首地站在原地，头颅微微昂起，浑浊的目光投向窗外某个虚无的点，仿佛在聆听着什么遥远的、只有他能听到的号令。
然后，他那只有枯瘦的、布满老年斑的手臂会颤抖着，极其艰难地、却又异常执拗地抬起来，努力想做出一个动作——那动作扭曲而模糊，依稀能辨认出，似乎是想将手掌举到额际…
像一个被岁月和疾病模糊了所有细节的、残缺不全的…军礼。
每当这时，他干瘪的嘴唇会微微嗫嚅着，发出几个极其含糊的音节，像是“…到…”，又像是“…是…”，声音微弱却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近乎本能的庄重。
但这个动作总是无法完成。
手臂抬到一半，就会无力地垂下，或者猛地抽搐一下，打断这短暂的异常。
然后，爷爷的眼神会重新变得空洞和迷茫，仿佛刚才那一刻的“清醒”和“庄重”只是错觉，他又变回了那个痴傻的老人，继续着他无意义的嘟囔和摆弄。
还有一次，岳小飞放学回来，发现爷爷不在堂屋，也不在墙角。
她心里一惊，慌忙寻找，最后在床底下最深的阴影里找到了他。
老人蜷缩在积满灰尘的床底，怀里紧紧抱着那个上了锁的旧木匣子，身体缩成一团，瑟瑟发抖。
看到岳小飞找来，他非但没有出来，反而像受惊的动物一样，更往里面缩了缩，眼神里充满了惊恐和抗拒，嘴里反复念叨着：“…炮…响…躲好…飞…躲好…”
那一刻，岳小飞的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痛得几乎无法呼吸。
爷爷把她也拉进了他那破碎而恐怖的战争记忆里。他在用他仅存的本能，保护着他认为最重要的东西——那个匣子，和他的孙女。
连续的惊吓，像一波波无情的大浪，不断冲击着爷爷本就岌岌可危的精神堤坝。
他吃得越来越少，睡眠也越来越不安稳，常常在夜里突然惊醒，发出惊恐的喊叫，然后长时间无法再入睡，只是睁着空洞的眼睛，无助地望着黑暗。
岳小飞的心每时每刻都像在油锅里煎烤。
看着爷爷变成这样，比她自己遭受任何欺辱都让她痛苦和愤怒。
她试图安抚，试图用更多的陪伴和耐心来给予爷爷安全感，但收效甚微。
爷爷的世界己经被巨大的恐惧和混乱占据，她的声音和触摸，有时能带来短暂的平静，更多时候却如同石沉大海。
困境因为爷爷的异常而急剧加剧。
她不仅要应对外部的逼迫，还要分出无数心力来照顾状态越来越差的爷爷。
她不敢离开家太久，生怕爷爷在她不在的时候出事。
每一次出门上学或打工，都如同一次煎熬的离别。
那个被木板钉死的窗口，像一只丑陋的眼睛，冷漠地注视着屋内的一切。
注视着少女日益加深的黑眼圈和强撑的镇定，注视着老人如同惊弓之鸟般惶惶不可终日的状态。
岳小飞坐在爷爷床边，看着好不容易才被哄睡、却依旧在梦中不时抽搐的老人，眼泪无声地滑落。
她伸出手，极其轻柔地抚平爷爷紧皱的眉头。
爷爷在睡梦中含糊地呓语：“…红旗…不能倒…小飞…跑…”
那些破碎的词语，像一把把钥匙，试图打开一扇被厚重铁锈封死的门。
岳小飞能感觉到，爷爷那混沌的意识深处，一定埋藏着某个巨大的、与现在这一切困苦截然不同的秘密。
“功勋”、“盒子”、“旗”、“炮响”、“躲好”……
这些词语交织在一起，指向一个模糊而沉重的方向。
那似乎是一段关于荣耀、牺牲和恐惧的过往，与现在这个“坐牢的父亲”、“病逝的母亲”、“痴呆的爷爷”的叙事格格不入。
可是，即便猜到了可能有秘密，又能怎么样呢？秘密无法挡住砸向窗户的砖头，无法吓退骚扰的混混，也无法让警察变得公正，更无法治愈爷爷被吓坏的灵魂。
它只是让这令人窒息的困境，又多了一层沉重而迷茫的悬念。
屋外，风声呜咽，仿佛无数冤魂在低语。
屋内，一老一少，在绝望的边缘相依为命。
爷爷的异常，像一面破碎的镜子，映照出这个家庭正在承受的、远超表面的更深创伤。
也像一团迷雾，让前方的路，更加扑朔迷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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