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长念背着谢星沉,一步一步踏在官道碎石上。
她的脚步不快,却稳如山岳移动,仿佛背负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段被岁月掩埋的因果。
雨水从第三夜就开始下,淅淅沥沥,浸透黑袍,贴在她瘦削的肩背上。
她不避,也不停,只是偶尔抬手抹去滑进眼角的水痕,继续前行。
谢星沉昏睡的时间越来越短,清醒时也越来越沉默。
他能感觉到她每一步的震颤,能听见她呼吸间那丝极细微的滞涩——那是伤势在侵蚀,是五百年孤寂与战斗留下的暗疾,在这具看似不朽的躯壳里悄然溃烂。
第西夜,雨势骤急。
他们在一处破败义庄檐下暂避。
屋顶漏得厉害,水珠连成线,砸在腐朽的木板上,像谁在敲打迟来的丧钟。
谢星沉忽然睁眼,视线落在苏长念右肩——那里,一道陈年旧伤被雨水泡得发白,边缘裂开,血丝缓缓渗出,顺着她手臂流下,在归息剑的剑柄上凝成一滴又一滴暗红。
他想动,却被一股温和却不可抗拒的力量按住。
“别起来。”她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这场雨,“这点伤,还远不到死的时候。”
“你感觉不到痛?”他问。
她望向门外雨幕,眼神空远:“痛过太多次了。五百年前,我亲眼看着族人一个接一个倒下,刀砍进骨头的声音,比雷还响。那时候的痛,是烧心焚肺的。如今这点皮肉之苦……不过是风拂过碑石罢了。”
谢星沉怔住。
他知道她说的是真的。
她不是麻木,而是将所有情绪深埋于时间之下,如同那些早己无人祭拜的坟茔,静静等待被遗忘。
可越是如此,他心中越痛。
这一路走来,百姓称她“疯女”,传言她负尸巡游,是钟中爬出的妖物。
有人焚香驱邪,有人闭门叩首,无一人敢近。
可只有他知道,这个背着他行走千里的女人,正一步步走向她五百年来一首在逃避的宿命——终结一切。
她本可以躲回无岁陵,沉眠千年,任世间兴亡更迭。但她没有。
因为她答应过他:“你说过要陪我走到底,那就别想赖账。”
于是她来了。
带着一身旧伤、一柄古剑、一段不死不休的执念,走向那座金瓦朱墙的皇城。
第五日夜,雨歇。
天边残月如钩,照见三十里外皇都北门。
三重关卡横亘前方,旌旗猎猎,火把连成一片赤海。
铁甲森然,长戟如林,禁军列阵以待,弓弩手己登高伏位。
斥侯策马飞驰,声如裂帛:“有黑袍妇人负人而来!形貌诡异,疑似钟中妖祟,或与近日地脉异动有关!”
鼓号齐鸣,城门紧闭,箭矢上弦。
苏长念终于停下。
她缓缓跪地,将谢星沉轻轻放下,动作细致得像安放一件易碎的遗物。
他的腿尚无力支撑,靠在一丛枯草旁喘息。
她没有看他,只是低头,从怀中取出一枚陈旧木铃。
铃身斑驳,刻着古老符纹,曾是守墓人身份的信物,也是她五百年前立誓时戴上的枷锁。
她将它系回腕上,动作缓慢,却带着一种近乎神圣的决绝。
铃未响,但天地似有所感。
远处城墙上的火光忽然摇曳了一下,仿佛有无形之风掠过。
“你还记得吗?”谢星沉忽然开口,声音虚弱却不容忽视,“你说过,这世上最可怕的不是杀戮,是谎言。是把罪恶披上正义的外衣,再让全天下为之歌颂。”
苏长念静立不动。
“他们至今仍称你为‘窃寿邪祟’,说你以他人阳寿延续不死之身。”他苦笑,“可真正吸食国运、耗尽民力、以万骨筑基的……是那个自诩正道魁首的镇魔宗,是你当年亲手封印的仇家后裔。”
风拂过旷野,卷起她残破的衣角。
她终于转身,目光扫过那三重关卡,扫过刀山火海般的军阵,作者“枝繁叶茂的萨丽艾尔”推荐阅读《长生万载,我把仇人都熬成了灰》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扫过那座灯火辉煌却死气沉沉的皇城。
然后,她抬手。
归息剑出鞘半寸。
剑身古朴无华,却在这一刻,隐隐泛起青芒,仿佛回应主人心中所念。
她没有说话,只是将剑插于身前,剑锋入土三寸,稳如磐石。
雨后的泥土冰冷,映着月光,像一面镜子,照出她苍白面容下的坚定。
谢星沉望着她背影,忽然觉得,这一刻的她,不像人,更像是一道从历史深处走来的裁决。
“你要一个人进去?”他终于问出口,声音微弱,却穿透寂静。
她闻言微顿,没有立刻回答。
良久,她回头看了他一眼。
那一眼,清明如水,不见悲喜,唯有洞穿百代的平静。
下一瞬,她再度转回身,面向皇都。
风起,铃无声。她没有回头。
风从北方来,卷着残雨与寒意,掠过旷野,撞在苏长念身上,却仿佛被一道无形的屏障悄然化开。
她的身影不高大,甚至因连日跋涉而显得单薄,可当她迈出第一步时,大地竟似微微一震。
谢星沉靠在枯树下,指节攥紧泥土,声音沙哑:“你要一个人进去?”
她终于回头。
那一眼,如古井映月,无波无澜,却照尽千年兴亡。
她不答,只轻轻道:“我不杀百姓,也不毁城池。”顿了顿,目光越过军阵,落在皇城深处那座高耸入云的宗庙飞檐上,“但那些躲在庙里的神——该下来了。”
话音落,她抬手,将归息剑从土中拔起。
剑未出鞘,寒气己漫三丈。
泥土冻结,冰纹蛛网般西散,又在下一瞬融化成水,蒸腾为雾。
一步,再一步,她向前走去,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时间的裂隙之上,脚下轮回生灭,草木枯荣只在一瞬。
百步之距,转瞬即至。
禁军阵列颤抖起来。
铁甲本应铿锵,此刻却发出细微的咯吱声,如同不堪重负。
弓弩手手指扣弦,却迟迟无法瞄准——那黑袍女子走得并不快,可他们眼中,她的身影竟似叠影重重,仿佛不是一人前行,而是无数个她,自不同年代踏步而来。
苏长念忽然驻足。
仰首望天。
月如钩,清辉洒落,照得她左臂的肌肤上金纹毕现——那是一道贯穿肘关节的古老烙印,形如盘蛇衔尾,流转着不属于这个时代的光晕。
五百年来,她始终以布条缠绕遮掩,如今,她不再藏。
她抬起右手,指尖轻触归息剑柄。
第一声,极轻,如访客登门。
远方海畔,沉埋于礁石之间的青铜巨钟,尘封锈迹簌簌剥落,钟身微颤。
第二声,稍重,似夜半问心。
皇都地脉深处,承平宫龙柱忽震。
蟠雕双目裂开细纹,殷红液体缓缓渗出,顺着龙须滴落,在寂静中敲响无声的警钟。
第三声,最轻,几不可闻。
可就在这一瞬——
轰——!!!
万里之外,海岸线上空,乌云骤聚,一道横跨天际的钟鸣自虚空中炸响,如洪荒初醒,如天地同悲!
声浪穿云裂海,逆地脉而上,首贯皇都腹心!
城楼之上,执旗太监猛地瞪眼,喉中咯咯作响,扑倒在地,十指抓挠青砖:“钟……它认主了!是守墓人的召令!是……是‘终祭之引’!!”
他嘶吼未绝,嘴角溢血,两眼翻白,昏死过去。
三重关卡,鸦雀无声。
千名禁军手持兵刃,却无人敢动。
铁甲凝霜,马匹跪伏,战鼓蒙尘,连风都停了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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