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姨那条短信躺在手机屏幕上，黑字衬着白光，像根细针猝不及防扎进王小梅眼里。
“潮州帮”“放贷”——这几个字在她舌尖滚了滚，泛出铁锈般的涩味。
深圳的夜风还带着白日的余温，吹得窗帘簌簌响，却吹不散她心头那层细密的寒意。
敌暗我明，如同在雾里走钢丝。
王小梅对着镜子理了理衣领，镜中人的眼神沉静得像深潭——被动挨打从不是她的性子。
第二天起，她照旧踩着晨光去食铺，酱菜坛子摆得整整齐齐，给熟客盛粥时笑意温和，只是眼角的余光总在不经意间扫过街角的榕树、巷口的邮筒，那些可能藏着视线的角落。
三天下来，她心里渐渐有了数。
那个鸭舌帽总跟在五十步外，穿件洗得发白的灰夹克，鞋跟磨得歪歪扭扭。
他从不靠近，只在她拐进小巷时加快两步，在食铺打烊时远远盯着她锁门，像条甩不掉的影子。
“不是冲小店来的。
”王小梅对着电话轻声说，指尖敲着柜台，“他看我的眼神，更像在丈量猎物的尺寸。”
张婉如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点金属摩擦的冷硬：
“要么是冲我来的，想拿你当突破口；要么，就是孙家的人雇的狗。”她顿了顿，“得给他们点颜色看看。”
王小梅望着窗外飘过的云，忽然笑了。她选了华强北那家“阿明大排档”——塑料棚子支在路边，炒河粉的香气混着啤酒沫子在半空炸开，穿背心的食客划拳声能掀翻屋顶。
这里鱼龙混杂，最适合演一场戏。
约定那天，她特意穿了件洗得发白的棉布裙，手里攥着个旧帆布包，提前半小时到了。
选了个靠里的卡座，能看见门口，也能被门口看见。
刚坐下，就见鸭舌帽溜溜达达晃进来，眼神在她身上粘了一瞬，便转身靠在吧台边，点了瓶啤酒，帽檐压得低低的，手指却在吧台上无意识地敲着，节奏和她心跳的频率奇妙地重合。
“梅姐！久等！”
阿强风风火火闯进来，花衬衫敞着怀，手里拎着个鼓鼓囊囊的黑塑料袋。
他是罗姨的表侄，在华强北倒腾电子元件，胳膊上还留着块焊锡烫的疤。
王小梅忙起身，故意让帆布包“啪嗒”掉在地上，露出里面半露的“意向书”——纸页边缘特意做了磨损，红印章歪歪扭扭，写着“紧缺电容，赊账三成”。
“阿强哥，你可算来了。”
她声音拔高半分，恰好能让吧台那边听见，
“你上次说的那批走私电容，能不能再便宜点？我最近手头紧，盘下隔壁铺子把钱都投进去了……”
阿强配合地拍着大腿：
“梅姐你早说啊！不过那批货风险大，得找‘潮州帮’的人搭桥，他们抽成狠着呢！”
他说“潮州帮”三个字时，眼角飞快瞟了吧台一眼，果然见鸭舌帽端着酒杯的手顿了顿。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王小梅算着时间，忽然捂住肚子：
“我去趟洗手间。”她没往铺子后巷走，反而拐进旁边那条堆着啤酒箱的窄巷——墙角有个监控探头，是她昨天特意留意到的。
脚步声果然跟了上来，黏在身后，像条吐着信子的蛇。
王小梅猛地转身，背光站着，影子在墙上拉得老长：
“跟了这么久，脚不酸？”
鸭舌帽被撞破，下意识把帽檐压得更低，露出的下巴泛着青茬。
“咩啊？”他扯着嗓子装糊涂，粤语腔调里带着刻意的凶狠，“我路过咋啦？”
“从电子市场到这儿，路过三次了？”
王小梅往前逼近一步，帆布包攥在手里，指节泛白，
“谁派你来的？潮州帮？还是北边来的‘老板’？”
“老板”两个字刚出口，鸭舌帽的肩膀明显一僵。
他猛地抬头，帽檐下的眼睛露出来，带着点被戳穿的恼羞成怒：
“靓女，唔好搞事！”
他往前逼了半步，拳头捏得咯咯响，“知唔知呢度系边个嘅地头？”
若是寻常女子，此刻早该后退。
但王小梅反而迎着他的目光，声音冷得像冰：
“我不管谁的地头。回去告诉你背后的人——”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他攥紧的拳头，落在巷口的监控探头上，
“想谈生意，明天去‘梅记食铺’，我泡好茶等。想玩阴的……”
她笑了笑，笑意却没到眼底，
“深圳河的水，今年还没喝够人吧？”
鸭舌帽被她的气势慑住，一时竟说不出话。
他接到的指令只是盯梢，没说对方是块硬骨头。
“梅姐！你在哪？”
阿强的声音突然炸响，他拎着根拖把杆冲进来，看见眼前的架势，立刻把王小梅护在身后，瞪着鸭舌帽骂：
“叼！阿彪？你敢动梅姐试试！”他显然认识这人，拖把杆往地上一顿，
“你大佬知道你私自来找梅姐麻烦？”
阿彪（鸭舌帽）脸色变了变，大概没料到王小梅竟认识他们帮派里的人。他狠狠啐了口唾沫，撂下句“痴线”，转身钻进巷子深处，帆布鞋底碾过碎玻璃，发出刺耳的声响。
“梅姐你没事吧？”阿强转过身，一脸后怕。
王小梅摇摇头，望着阿彪消失的方向，眼里闪过一丝锐光：“没事。麻烦你了，阿强哥。”
本以为这场交锋能换来几日安宁，没承想三天后的凌晨，食铺的玻璃门被人用红漆喷了个歪歪扭扭的“债”字。
红漆顺着玻璃往下淌，像一道道凝固的血，在晨光里触目惊心。
几乎同时，张婉如接到匿名电话，对方操着一口蹩脚的普通话，恶狠狠地吼：
“张老板识相点！唔好挡人财路！否则……”
王小梅站在玻璃门前，指尖划过那个“债”字，红漆还带着点黏性。
她掏出手机，给张婉如打过去，声音平静得像结了冰：
“小姨，他们忍不住了。正好，我也等不及了。”
阳光穿过云层，照在红漆字上，泛出刺目的光。
这场仗，该由她来定规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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