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聿白的身影，连同那缕幽绿微弱的指引光线，彻底消失在废墟深处浓稠的黑暗里，没有一丝迟疑，没有半分回顾。
冰冷的决绝，像最后一块巨石，重重砸落在死寂的空气里，也砸碎了林砚舟与江澈之间那短暂而脆弱的对峙。
滴答。
不知何处渗漏的水珠，敲打在生锈的金属管上，声音在绝对的寂静中被无限放大，敲打得人心头发慌。
林砚舟僵在原地，拳头死死攥着，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他猩红的眼睛死死瞪着沈聿白消失的方向，胸膛剧烈起伏，粗重的喘息声在寂静中清晰可闻，像一头被彻底激怒、却又因猎物突然消失而茫然无措的困兽。
【…走了…他就这么走了？！】
【…为了那鬼东西…把她像垃圾一样扔在这里？！】
【…沈聿白！！！】
【…混蛋！畜生！】
【…追上去…杀了他！！！】
暴怒和杀意在他脑中疯狂咆哮，几乎要冲破理智的堤坝。可他的脚，却像被焊死在了冰冷粘稠的地面上，无法挪动分毫。
他的目光，无法控制地、一点点地、极其艰难地，从那片吞噬了沈聿白的黑暗，移回到了脚下。
移回到了那个在血污和冰冷地面上的、气息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的……苏茜身上。
她那么小，那么脆弱，像一片被狂风暴雨撕碎后丢弃的落叶，无声无息地蜷缩着。脸色是骇人的灰白，唇边和额角凝固着暗红的血迹，曾经总是盛满惊恐或倔强的眼睛紧闭着，长睫毛毫无生气地垂落，在下眼睑投下死亡的阴影。
仿佛轻轻一碰，就会彻底碎掉，化作这废墟的一部分。
一股尖锐的、从未有过的恐慌，像冰锥一样狠狠刺穿了林砚舟沸腾的怒火，让他猛地打了个寒颤。
【…会死…】
【…这样下去…真的会死…】
【…不…不能…】
他喉咙发紧，下意识地向前踉跄了一步，似乎想要蹲下身去确认什么，却又猛地顿住，像是害怕触碰一个即将破碎的幻影。
【…怎么办？！】
【…带她走？】
【…怎么走？！走去哪里？！】
【…沈聿白说的通道…】
【…追上去…是唯一的生路…】
【…可是她…】
理智与暴怒，生路与她……在他的颅内疯狂厮杀，几乎要将他的脑袋劈成两半！
就在他剧烈挣扎、目光死死胶着在苏茜身上时——
“啧。”
一声轻微的、带着复杂情绪的咂舌声，从他侧后方响起。
江澈。
他不知道何时己经放松了紧绷的姿态，双手插回破烂西裤的口袋里，微微歪着头，眼神晦暗不明地打量着地上濒死的苏茜，又扫过脸色铁青、挣扎无比的林砚舟，嘴角那惯常的玩味笑意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近乎残忍的审视。
【…真惨啊。】
【…被老狐狸当电池吸干了吧？】
【…没用了…所以扔了…】
【…标准的沈聿白式作风。】
【…林阎王…你会怎么选呢？】
他并没有像林砚舟那样剧烈的情绪波动，更像一个冷静到冷酷的看客，在评估着一件破损物品的剩余价值和一场赌局的胜负概率。
【…跟着沈聿白…大概率能活。】
【…带着她…大概率一起死。】
【…这选择题…不难做吧？】
【…可是…】
【…就这么走了…好像有点亏啊…】
【…还没玩够呢…】
他的目光在苏茜苍白却依旧精致的脸庞上停留了片刻，桃花眼里闪过一丝极其短暂的、难以捕捉的……惋惜？
【…可惜了…挺有意思一玩具…】
随即，那丝情绪迅速隐去，被更深的算计覆盖。他抬眼看向林砚舟，语气恢复了那份令人讨厌的、懒洋洋的腔调，却带着清晰的催促和试探：
“喂，林总，看够了没？沈教授可走远了哦。再犹豫，那什么‘通道’要是关了，咱们仨……哦不，咱们俩，可真就得留在这鬼地方给这堆破铜烂铁陪葬了。”
他刻意加重了“咱们俩”，目光却意有所指地瞥向地上的苏茜。
【…选吧。】
【…是当情圣…还是当活人？】
【…让我看看…你的‘软肋’到底有多软…】
林砚舟猛地转头，血红的眼睛如同利刃般剜向江澈，从牙缝里挤出嘶哑的声音：“闭嘴！”
【…滚！】
但他心中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却被江澈的话狠狠拨动，发出濒临崩溃的嗡鸣。
通道……生路……陪葬……
每一个词都像鞭子抽打在他的神经上。
他再次看向苏茜，眼神中的挣扎几乎化为实质的痛苦。他猛地蹲下身，伸出手，颤抖的指尖几乎要触碰到她冰冷的脸颊，却又在最后一刻猛地蜷缩回来，狠狠砸向地面！
砰！
一声闷响，指节瞬间破裂，鲜血渗出，他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
【…走！】
【…必须走！】
【…带着她…根本走不快！沈聿白不会等！】
【…她会死！我也会死！】
【…不值得！】
【…不过是一个女人！一个麻烦！一个……】
他试图用最冷酷的理由说服自己，可脑海中却不受控制地闪过她惊恐的泪眼，她倔强的嘴角，她在他触碰下细微的战栗……以及沈聿白毫不犹豫抛弃她时，那冰冷的背影。
【…我的…】
【…她是我的！】
【…就算死…也该死在我手里！】
【…凭什么被沈聿白像垃圾一样丢掉？！】
一种极度扭曲的占有欲和愤怒，混合着冰冷的现实考量，几乎要将他撕裂。
就在他几乎要被这极致的矛盾逼疯的瞬间——
【…冷……】
一个极其微弱、模糊、仿佛来自遥远虚空深处的……音节，像一根最细的蛛丝，轻轻飘入他的脑海。
不是通过耳朵听到的。
是首接……感知到的。
林砚舟浑身猛地一僵！瞳孔骤然收缩！
他骇然低头，死死盯住苏茜！
她依旧昏迷着，没有任何动静。
刚才……是什么？！
是错觉？！是因为极度紧张产生的幻听？！
【…谁？！】
【…谁在说话？！】
几乎就在同时——
另一边的江澈，眉头也几不可察地微微一蹙，插在口袋里的手指轻轻动了一下。他狐疑地扫视西周，最后目光也落在了苏茜身上，眼神里闪过一丝惊疑不定。
【…嗯？】
【…刚有什么声音？】
【…这鬼地方…真邪门…】
那细微的“声音”消失了，仿佛从未出现过。
废墟重新被令人窒息的死寂笼罩。
只有那滴答的水声，和林砚舟自己狂躁的心跳声。
林砚舟死死咬着牙，目光如同烙铁般烫在苏茜脸上。几秒钟后，他像是终于做出了某个极其艰难、甚至违背本能的选择，猛地站起身，脸色是一种放弃挣扎后的、死寂的冰寒。
他不再看苏茜，转而望向沈聿白消失的方向，从喉咙深处发出嘶哑的命令：“……走。”
【…活下去。】
【…必须活下去。】
【…然后…让他付出代价！】
他迈开脚步，步伐因为伤势和内心的煎熬而有些踉跄，却异常坚定地……走向那片黑暗。走向那可能的生路。
走向……抛弃她的方向。
江澈挑了挑眉，对于林砚舟最终的选择似乎并不意外，嘴角重新勾起一抹冰冷的、了然的弧度。
【…果然。】
【…无聊。】
【…还以为能更有趣点呢。】
他耸耸肩，最后瞥了一眼地上那具即将彻底失去温度的“躯壳”，眼神淡漠，毫无留恋，转身懒洋洋地跟上林砚舟的脚步。
【…再见啦，小兔子。】
【…下辈子…别这么倒霉了。】
两个男人的脚步声，一沉重一慵懒，逐渐远去，融入黑暗。
冰冷的、绝望的寂静，如同潮水，彻底淹没了这片废墟的角落。
只剩下苏茜一个人。
被遗弃在血污和黑暗里。
像一件用坏了的、失去了所有价值的……样本。
滴答。
水珠坠落。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也许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在那片吞噬一切的、绝对的寂静和黑暗中……
地上那具“躯壳”……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紧接着，又是一下。
像即将熄灭的灰烬中，挣扎出的最后一点火星。
然后，一声极其微弱的、破碎的、仿佛用尽了她最后一丝生命力的……
“……冷……”
这一次，不再是飘渺的感知。
是真真切切的、气若游丝的……呻吟。
从她干裂的、毫无血色的唇间，溢了出来。
与此同时，在她彻底陷入黑暗的意识最深处……一些破碎的、混乱的、不属于她记忆的……画面和声音，如同沉船后的碎片，开始不受控制地……漂浮上来……
【…废弃的管道…滴答的水声…冰冷的金属台…】
【…穿着白大褂的模糊身影…冰冷的针头…】
【…一个小女孩绝望的哭喊…“…妈妈…我怕…”…】
【…一个温柔却疲惫的女声哽咽着…“…乖…再坚持一下…为了爸爸…”…】
【…扭曲的、闪烁着雪花点的老旧监控屏幕…】
【…一行冰冷的、跳动的数据…编号：XT-07…】
【…沈聿白年轻些、却同样冷漠的侧脸…金丝边眼镜反射着寒光…】
【…他对着通讯器低声汇报…“…样本活性稳定…但受体排异反应强烈…建议终止‘摇篮’计划…”…】
【…另一个模糊而威严的男声…“…继续观察…她是目前最接近成功的…”…】
【…爆炸声！火光！浓烟！】
【…混乱的奔跑声…警报嘶鸣…】
【…那个温柔女声最后的、凄厉的呼喊…“…跑！快跑！永远别回来！！！”…】
【…一双冰冷的手…将她塞进狭窄的通风管道…】
【…无尽的黑暗…和孤独的坠落…】
破碎的片段，混乱的时序，尖锐的痛苦和恐惧……像一场无声的黑白默片，在她濒死的脑海里疯狂上演！
“呃啊……！”
苏茜的身体再次剧烈地抽搐了一下，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呜咽，眼角无法控制地渗出冰凉的泪水，混合着脸上的血污滑落。
这些……是什么？！
是谁的记忆？！
是……她的……记忆吗？！
那个编号……XT-07……
那个被称为“摇篮”的计划……
那个……把她塞进管道里的女人……是谁？！
巨大的、无法理解的信息洪流和源自灵魂深处的剧痛，如同最后的浪潮，狠狠冲击着她残存的意识。
在彻底失去意识的前一秒，她仿佛听到废墟的最深处，那无尽的黑暗里……传来一声极其轻微、仿佛跨越了漫长时空的、带着无尽疲惫与悲伤的……叹息。
那叹息声，与她记忆中那个温柔女声的最后一句话……隐隐重合。
“……活下去……”
然后，一切归于沉寂。
真正的、彻底的。
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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