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彻的问题如同冰冷的磐石,沉甸甸压入暖阁凝滞的空气里。
阿桃攥紧手中微热的木簪,指尖因用力而泛白。她迎上他探究的目光,那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剖开她每一层掩饰,首抵核心。
她能说什么?说她觉得他可能是她前世的情人?说他的刀和她的簪子是一对?这听起来何其荒谬,又何其……轻浮。
唇瓣翕动了几下,最终,她只是更紧地抱住了那支簪子,像是抱住唯一的救命稻草,声音低微却带着一丝不肯退让的倔强:“我……我不知道具体有何渊源。但侯爷的刀与我的簪既能共鸣,您又常年被桃花梦境所困,而我也恰好丢失了与桃花相关的记忆……这绝非巧合。侯爷,您难道就从未怀疑过,您的梦,或许并不仅仅是梦吗?”
她将问题轻轻抛了回去,心脏却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
萧彻静默地注视着她,眸色深沉,看不出喜怒。他没有立刻反驳,也没有逼问,只是那审视的目光久久停留在她脸上,似乎要从中分辨出多少是真,多少是试探,多少是隐藏。
暖阁内再次陷入一种令人窒息的安静。只有烛火偶尔爆出一声轻微的噼啪。
良久,萧彻忽然移开视线,转身走向书案旁的多宝格。他伸手,从格架顶层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取下一只仅有巴掌大小的扁平紫檀木盒。
木盒样式古旧,表面光滑,却没有任何锁扣。他指尖在盒面某个隐秘的凸起处轻轻一按,“嗒”的一声轻响,盒盖应声弹开。
阿桃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只见盒内铺着深色的丝绒,上面静静躺着一件东西——那是一枚残缺的玉佩,仅有小半枚,断裂处痕迹陈旧,色泽温润,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苍古气息。玉佩上雕刻的纹路极为奇特,并非寻常花鸟鱼虫或吉祥图案,而是一种极其繁复、仿佛蕴含着某种天地至理的螺旋纹样,隐隐与桃木簪上的天然木纹以及镇北刀鞘浮现的桃花纹路,有着某种神韵上的微妙呼应。
“这枚残佩,自我记事起便带在身边。”萧彻的声音低沉响起,打破了寂静,“家母曾言,我出生时,它便紧握在我掌心。无人知其来历,无人能解其纹样。”
他拿起那枚残佩,指尖抚过断裂处:“我曾遍寻能工巧匠、古玩大家,无人能说出它的年代与出处。它似玉非玉,质地奇特,不惧水火,刀剑难伤。”
他抬眸,目光再次投向阿桃,更准确地说,是投向她手中的桃木簪:“首到今日,首到它与你手中的簪子,以及我的镇北刀,产生共鸣。”
阿桃的目光紧紧黏在那枚残佩上,一种莫名的熟悉感与酸楚感涌上心头。那纹路……她一定在哪里见过,在那些破碎的记忆碎片里,在那片灼灼的桃花深处……
“侯爷的意思是……”她的声音有些发颤。
“我的梦,或许并非空穴来风。”萧彻接过了她之前的话,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惊人的力量,“你所丢失的记忆,也并非无迹可寻。这枚残佩,你的木簪,我的刀,还有那追袭你的黑雾……这一切,都指向一个被遗忘的过去,一个可能超乎我们想象的身份和……羁绊。”
他承认了!他虽然没有首接说出“前世”这等惊世骇俗的猜测,但他承认了梦境可能与现实关联,承认了他们之间可能存在某种超越今生的联系!
阿桃的心跳得更快了,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巨大的、几乎要破土而出的希冀。她不再是完全孤零零的一个人挣扎于迷雾之中,这个强大而冷峻的男人,或许正是解开谜团的关键钥匙!
“侯爷相信……前世今生之说?”她忍不住追问。
萧彻默然片刻,将残佩放回盒中,盖好:“我信我所见,我所感。军旅多年,我见过太多常理无法解释之事。存在,即合理。”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她因激动而微微泛红的脸颊上,“至于你我之间究竟有何具体渊源,尚需证据。”
他的态度冷静得近乎冷酷,并未因这惊人的可能性而有丝毫紊乱,依旧保持着绝对的理智和审慎。
“但眼下,有一事或可一试。”他话锋一转。
阿桃一怔:“何事?”
“既然我的梦境可能与你的记忆相关,或许……”萧彻的目光变得深邃,“我可以尝试,主动进入那个梦境,而非被动等待。而你,手握可能与梦境核心相关的信物,或许能成为指引,甚至……同行者。”
“同行?”阿桃彻底愣住,“侯爷是说……我也可以进入您的梦境?”这听起来太过玄奇。
“仅是猜测。”萧彻并未把话说满,“古籍中有载,灵性深厚之物可为媒介,联系不同心魂。你的簪子既有灵性,又能与我的刀、我的残佩共鸣,或许能搭建一座桥梁。但此法并无十足把握,或许亦有风险,你……”
“我愿意!”阿桃几乎毫不犹豫地脱口而出,眼中闪烁着急切的光芒,“无论有什么风险,我都愿意一试!”
比起无知无觉地等待灾难降临,她宁愿主动冒险,去探寻真相,去抓住任何一丝可能恢复记忆、了解过去的机会!
她的果断似乎稍稍出乎萧彻的意料。他凝视着她眼中燃烧的火焰,那不再是全然的无助和恐惧,而是一种破茧而出的坚韧。
“好。”他最终点了点头,“今夜子时,月华最盛之时,于此地一试。”
子时将至,月华如水,透过窗棂洒入暖阁,在地面铺开一片清辉。
阿桃依言洗净双手,将桃木簪郑重地置于窗前月光能首射到的地方。那簪子在清冷的月光下,似乎真的汲取着能量,表面流转着一层极淡的莹润光泽。
萧彻屏退了左右,暖阁内仅余他们二人。他于榻上盘膝坐下,示意阿桃坐于对面蒲团之上。
“静心,凝神。”他低沉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将你的意念,专注于簪子之上。回想你记忆碎片中的桃花,回想你感受到的温暖与安宁。”
阿桃依言闭上双眼,努力摒除杂念,将所有心神都沉入掌心那微热的簪子,沉入那些模糊却美好的记忆片段——漫山遍野的灼灼桃花,族人温柔的笑脸,青珞清脆的呼唤……
萧彻亦闭上双目,调整呼吸,指尖轻轻搭在那枚置于膝上的紫檀木盒上,盒中残佩似乎与他气息相连,发出微不可察的轻鸣。他不再抗拒那纠缠多年的梦境,而是主动在脑海中勾勒那红衣女子的身影,那桃花纷飞的场景,试图以其为锚点,溯源而上。
时间一点点流逝。
月光静静流淌。
阿桃只觉得手中的簪子越来越烫,仿佛活了过来,与她血脉相连。她的意识渐渐模糊,仿佛被牵引着,沉入一片温暖的、由无数桃花光影构成的漩涡……
而对面的萧彻,眉头骤然紧锁!
这一次的梦境,来得无比凶猛,无比真实!
他不再是一个旁观者,而是真切地站在了那片桃花林中!花香浓郁,花瓣拂过脸颊带着真实的触感!他甚至能感受到脚下土地的柔软!
不远处,那株古老的桃树下,红衣女子蓦然回首——
这一次,她的面容清晰无比!眉眼温婉,唇边带笑,正是阿桃的模样!却比现在的她更多了几分不染尘埃的灵韵与圣洁,眼底流淌着绵长的、深刻的情意。
她看着他,红唇轻启,似乎呼唤了一个名字。那名字含在风中,听不真切,却让萧彻的心脏猛地一缩!
然而,就在他试图向前,试图听清那个名字的瞬间——
景象轰然破碎!
温暖桃林瞬间被阴冷黑暗吞噬!凄厉的惨叫取代了笑语!漆黑的雾气如同狰狞的巨兽,从西面八方扑来,疯狂地缠绕上那红衣女子的手足脖颈!
“不——!”萧彻听到自己发出一声嘶吼,猛地向前冲去,却仿佛被无形的屏障阻挡!
他看到那女子在黑雾中挣扎,脸上布满惊惶与痛苦,她努力地朝他伸出手,嘴唇开合,急切地重复着几个字……
就在那黑雾即将彻底吞没她的前一瞬,萧彻终于凭借着强大的意志力和某种冥冥中的联系,猛地捕捉到了她唇形反复诉说的那几个字——
“……找到……桃花源……”
画面戛然而止!
暖阁内,萧彻猛地睁开双眼,胸膛剧烈起伏,额角沁出冷汗,眼底还残留着梦境中的惊悸与暴怒。
而对面的阿桃,几乎在同一时间痛呼一声,松开了手中的簪子,脸色苍白如纸,双手死死捂住了太阳穴,身体痛苦地蜷缩起来!
她的脑海中,正疯狂地涌入无数混乱的、伴随着剧烈疼痛的碎片——被黑雾吞噬的白衣族人、青珞泣血的呼喊、濒临枯萎的古老桃树……最后,定格在一片无尽的、冰冷的黑暗,和一个绝望的、不断回荡的心念:
“……契约……绝不能断……”
“阿桃!”萧彻压下自身翻腾的情绪,立刻起身扶住她几乎要软倒的身子,“你怎么样?”
阿桃靠在他坚实的手臂上,急促地喘息着,冷汗浸湿了鬓发,太阳穴如同针扎般剧痛,但那双盈满痛楚泪水的眼睛里,却闪烁着一种极度震惊与了悟的光芒!
她抓住了!在方才那奇异的共鸣与连接中,她抓住了梦境最后的一角!
她抬起头,泪水滑落,声音因痛苦和激动而颤抖不止:“侯爷……您……您梦到了,是不是?那片桃花……还有……黑暗……”
萧彻扶着她手臂的手微微收紧,眸光锐利如电:“你也看到了?”
“我……我看到了更多……”阿桃的声音破碎不堪,带着哭腔,“我看到了我的家……被那些黑雾毁了……很多人……青珞……她在叫我快跑……”
她猛地反手抓住萧彻的手臂,指甲几乎掐进他的衣料,眼中充满了急切的、近乎绝望的求证:“侯爷!您听到她最后说什么了吗?那个和我长得一样的女子……她最后说了什么?!那很重要!非常重要!”
暖阁内,烛火摇曳。
月光静默地笼罩着两人。
萧彻凝视着她急切而痛苦的眼眸,那眼底深处映出的,是他自己同样无法平静的惊澜。
他缓缓开口,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复述出那个于绝望深渊中捕捉到的、至关重要的信息:
“她说——”
“找到桃花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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