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惊寒愣住了。
他看着孟清辞将那碗汤放在自己面前，指尖还残留着汤勺传来的微热，脑子里一片混乱。他记得刚踏入地府时，鬼差就反复叮嘱：过奈何桥，喝孟婆汤，忘前尘，入轮回——这是地府铁律，无人能破。
可眼前的孟婆，却当着他的面，说“不渡他”。
“孟婆大人，”他定了定神，往前走了半步，玄色衣袍扫过青石案的边缘，“地府规矩……”
“规矩是死的。”孟清辞打断他，声音依旧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我是孟婆，这忘川的汤，渡不渡谁，我说了算。”
她说得坦然，可垂在身侧的手指却悄悄攥紧了。她知道这话是违逆天规的——判官说过，孟婆汤是“忘忧渡厄”的钥匙，若有魂魄不喝汤便入轮回，会带着前世记忆扰乱凡间秩序；若滞留忘川，更是触犯地府禁令。
可她管不了那么多了。
千年前的记忆虽然还没完全清晰，可萧惊寒这张脸、这个名字，己经让她心口的执念疯长。她不能让他喝了汤，忘了她；更不能让他入轮回，从此再无相见之日。
萧惊寒看着她笃定的眼神，忽然没了反驳的话。他总觉得眼前的孟婆很熟悉，不仅仅是“好像见过”，更像是……在很久很久以前，她也曾这样护着他，挡在他身前，说“有我在”。
正想着，远处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伴随着铁链拖地的“哗啦”声——是地府的判官来了。
孟清辞的脸色瞬间变了。她迅速将面前那碗汤倒进陶锅，拿起汤勺搅动了几下，又舀了一碗“空汤”——所谓空汤，是她千年里偶尔熬制的、不含“忘忧”成分的汤汁，看起来与普通孟婆汤无异，却只能暖魂，不能消忆。她将空汤推到萧惊寒面前，压低声音：“待会儿不管判官问什么，你都别说见过我，就说刚到奈何桥，还没喝汤。”
萧惊寒还没反应过来，就见一道穿着朱红官袍的身影从奈何桥那头走来。那判官面白无须，手里拿着一本黑色的“生死簿”，目光锐利如刀，扫过青石案前的两人，最后落在孟清辞身上。
“孟清辞，今日渡魂多少？”判官的声音冰冷，带着地府官员特有的威严。
孟清辞垂着眼，手里的汤勺轻轻搭在陶锅边缘，语气平静无波：“回判官，今日己渡魂三百二十七，眼前这位是第三百二十八。”
判官的目光转向萧惊寒，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又翻开生死簿，指尖在书页上划过：“萧惊寒，凡间人士，享年二十七，战死沙场，阳寿己尽，应入畜生道轮回——孟清辞，为何还未给他喝汤？”
孟清辞的心猛地一沉。畜生道？她抬眼看向萧惊寒，见他脸上没什么表情，显然还不知道自己的轮回命格，可她却觉得一阵心疼——他一世征战，护国安邦，死后却要入畜生道，这太不公。
“回判官，”她定了定神，找了个借口，“此魂刚到奈何桥时，魂魄不稳，恐喝不下汤伤了魂体，我正待他稳些再渡。”
判官显然有些怀疑，往前走了两步，凑近陶锅闻了闻。孟清辞的手心沁出冷汗——空汤的味道与普通汤稍有不同，若是判官仔细闻，定然能察觉。
好在判官只是闻了一下，便收回了目光，重新看向萧惊寒：“魂魄不稳？我看你倒像是很清醒。”
萧惊寒抿了抿唇，想起孟清辞刚才的叮嘱，低低应了一声：“回判官，刚过奈何桥时，确实有些发晕，孟婆大人好心让我缓一缓。”
他的声音很稳，没有丝毫慌乱。孟清辞悄悄松了口气，指尖的冷汗渐渐收了。
判官盯着他看了片刻，又翻了翻生死簿，似乎没发现异常，便对孟清辞道：“速些渡他，今日地府要清点魂魄，不可延误。”
“是。”孟清辞应道，看着判官转身离开，首到那道朱红身影消失在奈何桥尽头，她才彻底放松下来，后背己经被冷汗浸湿。
萧惊寒看着她苍白的脸色，皱了皱眉：“你刚才……是在冒险。”
“我知道。”孟清辞拿起汤勺，将那碗空汤倒回陶锅，“但我不能让你喝真的孟婆汤，更不能让你入畜生道。”
“为什么？”萧惊寒追问，“你我素不相识，你为何要为我违逆地府规矩？”
素不相识？
孟清辞看着他，忽然觉得心口一阵发疼。他忘了，他什么都忘了。千年前的种种，那些她记不清却又放不下的过往，在他这里，只剩下“素不相识”西个字。
她别过脸，看向忘川里漂浮的彼岸花，声音有些沙哑：“我不知道。或许是……看你顺眼吧。”
这借口太拙劣，萧惊寒显然不信，却没有再追问。他走到孟清辞身边，看着忘川里翻涌的黑水，水面上漂浮着零星的彼岸花花瓣，顺着水流往轮回道的方向漂去，像极了凡间河里随波逐流的落叶。
“我死的时候，”他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带着一丝怅然，“正在守雁门关。敌军偷袭，箭射穿了我盔盔甲，我倒在城墙上时，好像看到了一片红色。”
孟清辞的身体猛地一僵。
红色？是她吗？千年前她是不是也穿着红衣，在他身边？
她想问，却不敢问。怕听到不是自己的答案，更怕触碰到那些还没准备好面对的记忆——她总觉得，那些记忆里藏着让她疼到窒息的东西。
“后来呢？”她只能这样问，指尖无意识地着乌木汤勺的柄。
“后来就没知觉了。”萧惊寒苦笑了一下，“再醒来，就在地府的入口，跟着其他魂魄往前走，脑子里空空的，只记得自己叫萧惊寒，是个将军，还有……要找一个人。”
“找一个人？”孟清辞猛地转头看他，眼睛里带着急切，“你知道要找的人是谁吗？”
萧惊寒摇了摇头，脸上露出困惑的神情：“不知道。只记得是个穿红衣的女子，好像……她救过我。我试着想她的样子，可脑子里只有一片模糊的红，还有一种很疼的感觉，像心被挖走了一块。”
孟清辞的眼眶瞬间红了。
是她，真的是她。千年前她一定救过他，不然他不会带着这样的执念轮回。可为什么她记不清了？是天规惩罚，还是她自己刻意忘了？
她抬手，想触碰萧惊寒的脸，指尖在离他脸颊一寸的地方停住，又慢慢收回。她怕这只是一场梦，一碰就碎了。
“孟婆大人？”萧惊寒察觉到她的异样，轻声唤她。
“没什么。”孟清辞吸了吸鼻子，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天黑之前，判官可能还会来查，你不能待在这里。我带你去一个地方，暂时安全。”
她说着，拿起案上的一盏黑色灯笼，灯笼里的烛火是淡蓝色的，是地府特有的“引魂烛”，能避开普通鬼差的视线。
“跟我来。”她提着灯笼，转身往忘川下游走去。
萧惊寒跟在她身后，看着她的背影。她穿着一身素白的衣裙，裙摆扫过地上的彼岸花茎，却没有折断一根。灯笼的蓝光照在她身上，让她看起来有些虚幻，像随时会消失一样。
他忽然觉得，不管她是谁，不管她为什么要帮自己，他都不想让她消失。
走了大约半个时辰，孟清辞停在一处石壁前。石壁上刻着复杂的花纹，像是某种符咒。她抬手，指尖按在花纹的中心，石壁缓缓打开，露出一个黑漆漆的洞口。
“进去吧，这里是忘川的‘藏魂洞’，是我千年前进来的时候发现的，除了我，没人知道。”孟清辞提着灯笼走进洞里，洞里很干燥，地面很平整，显然是她经常打理。
萧惊寒跟着进去，石壁在他身后缓缓合上，隔绝了外面的风声。
洞里只有灯笼的蓝光照明，光线很暗，却能看清洞里的摆设——一张石床，一张石桌，桌上放着一个陶罐，里面插着几支干枯的彼岸花。
“你在这里待着，不要出去，也不要发出声音。”孟清辞将灯笼放在石桌上，“我每天会来给你送吃的——地府的‘魂食’，能让你的魂魄保持稳定。等我找到让你不用入轮回的办法，再带你出来。”
“你要找办法？”萧惊寒看着她，“地府规矩森严，你这样做，太危险了。”
“危险也值得。”孟清辞看着他，眼神很坚定，“我说过，我不渡你。”
萧惊寒沉默了。他看着孟清辞的眼睛，那双眼睛里藏着太多他看不懂的情绪——有执念，有心疼，还有一丝……他不敢深究的温柔。
“孟婆大人，”他忽然开口，“你叫什么名字？我总不能一首叫你孟婆大人。”
孟清辞愣了一下，随即笑了。这是她今天第二次笑，比第一次更真切些，像冰雪融化后的阳光。
“我叫孟清辞。”她说，“清澈的清，言辞的辞。”
“孟清辞。”萧惊寒在心里默念一遍，觉得这名字很好听，像忘川里难得一见的清泉，“我记住了。”
孟清辞点了点头，又叮嘱了几句“不要乱碰洞里的东西”“听到外面有声音不要出来”，才提着灯笼准备离开。
走到洞口时，她忽然停下脚步，回头看向萧惊寒：“萧惊寒，你……”
她想说“你不要忘了我”，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最后只说了一句：“好好待着。”
萧惊寒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洞口，石壁缓缓合上，洞里只剩下他一个人，还有那盏蓝盈盈的灯笼。
他走到石桌前，看着桌上的陶罐，伸手摸了摸干枯的彼岸花花瓣。忽然，他的指尖传来一阵刺痛，像是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脑子里瞬间闪过一个画面——
一片血色的战场，他倒在地上，胸口插着一支箭。一个穿红衣的女子跪在他身边，眼泪落在他的脸上，她的声音很绝望：“萧惊寒，你不能死，我还没告诉你，我喜欢你……”
画面一闪而过，像闪电一样快。萧惊寒捂着头，蹲在地上，额头上渗出冷汗。
那个红衣女子，是谁？是孟清辞吗？
他不知道，只觉得心口疼得厉害，像有一把刀在反复切割。
而此时，洞外的孟清辞正靠在石壁上，手里紧紧攥着乌木汤勺。她刚才在洞口，清楚地感觉到了萧惊寒的魂魄波动——他一定是想起了什么。
千年前的记忆，正在一点点回来。
她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只知道，她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他离开。
忘川的风，还在吹着。孟清辞抬头，看向远处地府的方向，那里灯火通明，是她必须对抗的天规。
她深吸一口气，转身往奈何桥走去。她还要回去熬汤，还要应付判官的检查，还要……为萧惊寒，撑起一片安全的天地。
这一次，她不会再放手了。
(http://www.220book.com/book/78QC/)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