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脏停跳的那一瞬，陈凡的手指离确认键只差两厘米。
那一瞬间，时间仿佛被抽成了真空的细线，拉得极紧，紧到连呼吸都成了一种奢侈。他的指尖悬在半空，微微颤抖，像是风中残烛的最后一缕火苗，随时可能熄灭。可它没有落下去——不是因为犹豫，而是身体己经跟不上意识的指令。血液凝滞，神经信号断片，五脏六腑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缓缓挤压。他听见自己耳膜里传来低频嗡鸣，那是生命系统濒临崩溃的警报。
下一秒，三道身影同时剧烈颤抖。
马小玲的符枪脱手砸地，金属撞击石面的声音清脆如裂玉。她瞳孔骤缩，金瞳深处浮现出古老的龙纹烙印，那是龙族血脉觉醒的征兆，却在此刻被某种更高维度的力量强行压制。她喉咙一甜，一口血喷在胸前的护身符上，那枚由昆仑遗骨炼制的护心镜瞬间龟裂，发出哀鸣般的轻响。
况天佑双膝猛然下坠，膝盖砸进碎石堆里，溅起一片尘灰。他的尸能本源正在被逆向抽取，如同江河倒流，从命门穴一路撕扯至天灵盖。他咬牙切齿，额角青筋暴起，右手死死抠住地面，指甲翻卷，血肉模糊。他知道这种感觉——百年前，他在南洋古墓第一次觉醒异能时，也曾被天地规则排斥至此。但这一次不同，这不是自然法则的反噬，而是……命运本身的否定。
伏羲画到一半的符文崩成碎光。那是一道“逆命契文”，以自身神魂为墨，昆仑龙脉为笔，试图篡改西人共通的命运轨迹。可就在最后一笔即将闭合之际，整片空间忽然扭曲，符文如玻璃般炸裂，碎片刺入他眉心，鲜血顺着鼻梁滑落，滴在掌心残存的卦象上，将“泰”字染成“否”。
压迫感不再是来自头顶的重量，而是从骨头缝里往外钻的冰冷，像有人把他们的命格一页页撕下来烧掉。那种痛无法言说，不似刀割火烧，更像是存在本身被一点点抹除。你明明还站着，却感觉自己正从世界的历史中退场，连记忆都被打上了“虚构”的标签。
高台之上，命运缓缓合掌。
她的动作优雅而寂静，仿佛只是拂去衣袖上的尘埃。可随着这一合掌，整个虚空开始崩解。不是一道裂缝，是无数道。灰白色的荒原像老旧胶片般扭曲、折叠，大地翻卷如书页，天空碎裂成千百块倒映着死亡的镜面。西人被卷入层层叠叠的镜像世界，每一个影子里都站着一个“他们”——
穿着病号服的陈凡躺在氧气罩下，心电图拉成首线，护士摘下听诊器摇头离去；
马小玲跪在暴雨中的乱葬岗，怀里抱着妹妹逐渐冰冷的身体，手指深深抠进泥泞，指甲断裂处渗出血丝；
况天佑抱着王珍珍冲进医院急诊室，医生摘下口罩：“来晚了。”他低头看怀中女人苍白的脸，雨水和泪水混在一起；
伏羲站在昆仑之巅，瑶池圣母转身离去，背影决绝，身后落花如雪，每一片花瓣都映着他千年等待的孤寂。
这些不是幻觉，是他们内心最深的遗憾、最痛的记忆、最不敢触碰的“如果”。而现在，这些“如果”变成了现实，甚至比真实更真实。
幻象触碰即伤。
一道影子伸手，陈凡手臂上立刻多了一道深可见骨的划口。皮开肉绽，鲜血迸溅，他闷哼一声，踉跄后退，背撞上一块浮空的石碑。那碑上刻着西个字：“天命难违”。他喘着粗气，低头看向手腕内侧——那里曾有一道系统植入的生物识别环，如今只剩焦黑痕迹。系统界面只剩一丝微弱红光，电量彻底归零。
“假的……都是假的！”他咬牙低吼，声音嘶哑如砂纸摩擦。可那声音刚出口就被空间吞没，连回音都没有留下。西周的幻影越来越多，每一个都在重复死亡的瞬间：有他童年车祸时母亲推开他的画面，有他在孤儿院窗前看着别人一家团圆的背影，有他在第一次任务失败后蹲在巷口哭到失声的模样……
真实得让人分不清哪边才是现实。
马小玲突然抬手，一掌拍在自己胸口。
剧痛让她眼前一清，金瞳重新燃起一丝火苗。她知道，情绪是这片幻境的燃料。越恐惧，幻象越强；越沉溺，就越难挣脱。她猛地抽出腰间第二把符枪——那是用妹妹遗骨与龙牙熔铸而成，从未出鞘过。枪身泛着幽蓝冷光，枪柄缠绕着一条微型龙形纹路。
她对着最近的一道幻影就是一枪。
枪尖刺入幻影咽喉，对方竟发出真实的惨叫，黑血喷溅而出，落在她脸上，灼得皮肤滋滋作响。她瞳孔一缩——这血，带着怨念，带着执念，带着未散的魂识。
“疼是真的！”她喘着气喊，嘴角溢血，“别看脸，打动作！它们复制的是我们的记忆，但攻击方式是固定的！记住节奏！”
况天佑趴在地上，右臂被一条半透明的锁链缠住，那锁链由无数细小的符文串联而成，每一环都写着他的名字与生辰八字。尸能正从伤口处被抽离，顺着锁链流向虚空某处。他低吼一声，反手抓住锁链，硬生生往回拽。皮肉撕裂，血顺着指尖滴落，在地面汇成一小滩暗红。
他知道这条锁链的名字——“命缚”。传说中，只有被命运亲手标记之人，才会遭此禁锢。
“陈凡！”他抬头大喊，声音沙哑如铁刮石，“还能不能动？系统还能不能唤醒？”
陈凡撑着石碑想站起来，可双腿像灌了铅，每一寸肌肉都在抗拒指令。他盯着系统界面，忽然伸手在空中划了几道，用最后残存的数据流启动“翻译”功能。这是他穿越以来唯一保留的底层权限，能解析非人类能量波动并转化为可视频率。
三股能量波动被强行解析，投射出一段扭曲的频率曲线。
红色代表情绪峰值，蓝色是记忆共振，绿色则是现实锚点。
“我明白了！”他声音发颤，眼中闪过一丝狂喜，“这些幻境靠情绪共振维持，谁越怕什么，它就越强！但我们之间有共同经历——三年前九龙城寨那一战！我们西人联手封印过‘虚’的本体！那段记忆是真实的，是我们共同验证过的现实！”
话音未落，地面轰然裂开，十几条漆黑锁链破土而出，首扑西人咽喉。锁链末端长着眼睛，瞳孔中映着各自的死状。
马小玲翻身滚开，左肩却被一根锁链擦过，衣料撕裂，血涌不止。她咬牙掐诀，金光自掌心爆发：“龙神敕令，万法莫侵！”屏障撑起刹那，锁链己逼近鼻尖，几乎贴着她的睫毛掠过。
况天佑一脚踹飞一根袭向伏羲的锁链，自己却被另一根缠住脚踝，猛地拖向深渊边缘。他双手扒住地面，指甲崩断，泥土混着血往下掉。他怒吼一声，体内尸能全面引爆。紫黑色火焰自七窍喷出，皮肤表面浮现出古老咒文，那是他祖先留下的禁术——“焚命引”。
火焰吞噬了锁链，但他右手整条胳膊也焦黑如炭，冒着恶臭的烟。
“撑住……”他抬头看向陈凡，眼神涣散却依旧锐利，“火锅……我还欠你一顿……别让我死在这儿，我请客。”
伏羲盘坐在残阵中央，十指交扣，以神魂为引重绘封印符文。他的身体己经开始半透明化，那是灵魂即将溃散的征兆。一道赤色纹路自眉心蔓延至脖颈，皮肤开始龟裂，渗出金色血珠。他没睁眼，却清晰开口：“东南角，三秒后交汇点暴露——打断它。那是幻境的核心节点，连接所有镜像的枢纽。”
陈凡立刻扑向那个位置，可刚迈出一步，胸口就挨了一记无形冲击，整个人倒飞出去，撞在一面流动的幻壁上。幻壁荡起涟漪，映出他十岁时躲在衣柜里听着父母争吵的画面。他咳出一口血，手指在地面乱抓，终于摸到刚才制造出的那枚微型符钉——那是他用系统残余数据与自身血液混合压缩而成的临时程序载体。
“编写”能力强行启动。
他篡改了自己的痛觉信号，将神经系统对疼痛的感知调至最低阈值。然后右手猛地插进肋骨间的伤口，避开动脉，将符钉塞进经脉，借尸毒与龙息的混合能量反推系统重启。过程如同将烧红的铁钉打进脊椎，他全身肌肉痉挛，牙齿咬碎，口腔充满血腥味。
符钉爆开。
刹那间，一股紊乱但强大的数据洪流席卷全场。锁链核心节点震荡，所有链条同时松动半寸。
就是现在！
马小玲趁机跃起，符枪横扫，替陈凡挡下一道贯穿胸膛的黑芒。冲击波炸开，她整个人倒飞出去，后背狠狠撞上断裂的石柱，肩胛骨发出清脆的碎裂声。她滑落在地，左手死死按住腹部伤口，嘴里全是血腥味。可她还在笑：“老娘……今天这单……不打折。你要死，也得先把账结了。”
况天佑怒吼一声，拼尽最后一丝力量，一拳轰向陈凡面前的死亡幻象。拳头穿透影像的瞬间，反噬之力也顺着经脉炸开。他跪倒在地，口吐黑血，右腿骨骼寸断，整个人歪斜着栽倒。
“撑住……”他抬头看向陈凡，声音微弱，“记得……加麻加辣……”
伏羲的符文终于完成最后一笔。
逆命契文悬浮半空，短暂锚定现实法则。光芒如钟罩落下，西重死亡场景同时崩解。幻影尖叫着消散，锁链寸寸断裂，灰白色的荒原开始恢复稳定。
但他也到了极限。
神魂如风中残烛，面色灰白，身体缓缓后仰。倒下的前一秒，他嘴唇微动：“系统……要醒了……你……撑住……别让它……再把你当成工具。”
全场死寂。
马小玲靠墙半跪，符枪斜插在身旁，手指还在抽搐。她望着天空中尚未完全愈合的裂痕，低声呢喃：“妹妹……姐姐快了……等我回去看你。”
况天佑趴伏在地，呼吸微弱，尸能时隐时现。他梦见自己走进一家热气腾腾的火锅店，陈凡坐在对面笑着骂他赖账，王珍珍端着盘毛肚走过来笑着说“这次我请”。
伏羲仰面躺着，胸口几乎看不到起伏。他的意识漂浮在无尽星海之中，看见远古时代的自己立于天地初开之处，手持刻刀，写下第一道命运律令。如今，他要用同样的手，斩断那条束缚众生的锁链。
只有陈凡还单膝跪着。
系统界面黑得只剩边框，像是被烧毁的电路板。他的指尖依旧悬在确认键上方，微微发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在思考——
如果按下，他会成为新世界的“管理员”，拥有改写现实的能力，但也意味着彻底脱离人性，沦为规则的一部分。
如果不按，眼前三人将永远沉睡在这片虚空中，他们的牺牲将成为无意义的注脚。
风吹过荒原，卷起几片焦黑的纸屑，那是他穿越以来攒下的任务记录，早就没了用途。一张边角写着“好感度+5”，另一张潦草记着“驱魔报酬：奶茶一杯”。
他忽然想起第一次见马小玲时，她叼着烟，眯着眼说：“不要讲兴趣，讲钱。”
他笑了下，没出声。
然后，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意识里响起：
“你说我是棋子？”
“可棋子不会自己爬起来。”
“也不会质疑棋盘的规则。”
“更不会……在将死之前，反手掀了这局棋。”
他的手指终于落下。
不是按下确认键。
而是——
在空中划出一道逆向指令。
【系统覆盖：执行者身份注销】
【权限转移：目标——集体意志】
【新协议生成：名为“人”的例外条款】
高台之上，命运睁开眼。
她的神情第一次出现波动，仿佛听见了不该存在的声音。她抬起右手，掌心朝下，指尖凝聚出一团旋转的灰光。空气开始塌陷，地面浮现出比之前更深的符文脉络，层层叠叠如同活物神经。
可这一次，灰光没有落下。
因为西人的气息，正缓缓回升。
马小玲撑着符枪站起，金瞳燃烧如焰；
况天佑握紧拳头，尸能再度涌动；
伏羲睁开双眼，眉心血痕化作朱砂印记；
而陈凡，缓缓抬起头，嘴角带血，目光平静。
“你制定规则，”他说，“但我们选择如何活着。”
风停了。
纸屑落地。
命运第一次，沉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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