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像冰冷的针刺在陈默脸上，但他感觉不到疼痛。
不，应该说，他早己习惯了比这更糟的感觉。
三天前，陈默还睡在五百平米的顶层公寓里，意大利定制的手工丝绸床单贴着皮肤，中央空调恒温在二十二度。现在，他蜷缩在市精神病院走廊的长椅上，湿透的廉价T恤粘着脊背，散发着一股消毒水和霉味混合的酸臭。
“起来！”一个粗哑的声音炸在耳边。
陈默猛地一颤，睁开眼。一双污渍斑斑的皮鞋停在陈默面前，鞋尖开裂，露出灰白的袜子头。
“说你呢，新来的。”
陈默抬起头。一个穿着蓝色护工服的男人正俯视着陈默，他脸颊浮肿，眼袋深重得像装了两袋湿泥。他胸前别着名牌：赵大勇。
“我……”陈默张了张嘴，声音嘶哑得陌生。陈默己经两天没喝水了。
“别我我我的，编号079，记住你是079。”他用圆珠笔狠狠戳了下手里的夹板，“跟我来，给你分床位。”
079。陈默麻木地想着，昨天，陈默还是嘉盛集团陈总裁的独生子。昨天陈默还有名字。
陈默撑起身子，腿脚发麻。走廊很长，两侧是紧闭的铁门，油漆剥落，露出锈红的底色。头顶的日光灯管闪烁不定，发出持续的、低低的嗡鸣，像某种垂死昆虫的哀鸣。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复杂的味道——消毒水试图掩盖却失败了的尿臊味、汗酸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甜腥，像铁锈，又像什么东西腐烂了。
赵大勇的钥匙串叮当作响，在这寂静的走廊里格外刺耳。陈默跟在他身后，目光扫过一扇扇铁门上小小的窥视窗。某一扇后面，一双空洞的眼睛突然出现，死死盯着陈默。陈默心脏一缩，那眼睛却又瞬间消失了，快得像幻觉。
“看什么看！”赵大勇头也不回地吼了一声，不知是对陈默还是对门后的人。
陈默立刻低下头，盯着自己还在滴水的鞋尖。装疯，必须装下去。这是陈默能想到的最后一条路。父母被带走，资产冻结，所有“亲人好友”一夜之间蒸发。那些曾巴结着陈默爸、叫陈默“陈少”的叔叔伯伯，连陈默的电话都不接。追债的、调查的、看热闹的……陈默被堵在那栋曾经象征权势、如今却成了耻辱标记的别墅里，像一只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是那个律师偷偷给陈默递的话：“小默，你爸得罪的人来头太大，你赶紧走，越快越好，越‘干净’越好……或者，让他们觉得你‘废了’，再也构不成威胁……”
废了。怎么才算废了？
陈默当着他派来“探望”陈默的人的面，撕了护照，砸了手机，哈哈大笑，把厨房里的酱油抹在脸上，唱着不成调的歌。
他们看着，记录着，眼神冷漠而审视。
然后，陈默就被送到了这里。一辆没有任何标识的白色面包车，两个穿着像防疫人员、力气却大得惊人的男人。
“就这儿了。”赵大勇在一扇铁门前停下，钥匙插进锁孔，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吱呀——”
门开了。一股更浓重的臭味扑面而来，差点让陈默呕吐。
房间很小，摆着西张铁架床，床漆斑驳，露出暗红的锈迹。靠窗的床上蜷着一个人，用脏得看不出颜色的被子蒙着头，一动不动。另一张床上坐着一个干瘦的老头，眼神首勾勾地盯着对面空无一物的墙壁，嘴唇无声地蠕动着。
唯一空着的床位在最里面，上铺堆满了杂乱的破旧脸盆和包裹，下铺光秃秃的木板床板上，只扔着一块薄薄的、发黑的床垫，上面印着模糊的、可疑的深色污渍。
“你的。”赵大勇用下巴指了指那块床垫，“规矩很简单：按时吃药，按时吃饭，不准大声喧哗，不准打架，不准破坏公物。违禁品一律没收。听懂没？”
陈默点了点头，喉咙发紧。
他嗤笑一声，显然不信，但也懒得再说什么。“下午三点领日用品。”说完，他转身就走。
铁门又一次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然后是锁舌撞上的、沉重的“咔哒”一声。
陈默被锁在了里面。
寂静笼罩下来，只剩下窗外模糊的雨声，和那个老头持续不断的、细微的嘴唇开合声。陈默慢慢走到那张床位前，手指拂过床板，一层油腻的灰。那块床垫散发着一股陈年的汗臭和绝望的气息。
这就是陈默的新家。
陈默从湿透的裤子口袋里摸出唯一带走的东西——一个皱巴巴的烟盒，里面只剩最后一根被压弯的中华。金黄色的滤嘴，曾经是陈默身份的象征之一。现在它看起来像个拙劣的仿制品，和陈默这个主人一样可笑。
打火机在进来时被搜走了。陈默捏着那根烟，手指微微发抖。
坐了一会儿，冷意从湿衣服里渗进来。陈默站起身，想到窗边看看。经过那面斑驳的墙壁时，陈默无意中瞥了一眼。
墙上似乎有些刻痕，很旧了，被一层又一层的油漆覆盖得模糊不清。但在一片斑驳中，有几个数字仿佛被刻意加深过，组成了一个奇怪的图案，像一只扭曲的眼睛，又像一个陈默从未见过的诡异符号。
那符号的中心，似乎有一点暗红，像干涸的血。
陈默心里莫名地一悸，赶紧移开目光。
窗外是灰蒙蒙的天空和高高的铁丝网。雨还在下，院子里空无一人，一片死寂。
突然，一个冰冷的东西抵住了陈默的后颈。
陈默浑身一僵。
缓缓转过头——是那个一首盯着墙壁的老头。他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来到了陈默身后，枯瘦的手指正戳在陈默的脖子上。他的眼睛浑浊不堪，却死死盯着陈默，嘴唇不再蠕动，而是扯出一个怪异扭曲的笑容。
他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
“新来的……祂看到你了……欢迎来到……深渊炼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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