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凄厉如困兽的嘶吼，耗尽李世民全部的气力。他僵在榻边，赤红的双眼空洞地瞪着那张再无生息的面容，整个世界仿佛在他眼前轰然崩塌，又瞬间归于死寂。
耳畔是王德和宫人们压抑不住的、终于决堤的痛哭声，是太医们绝望的叩首请罪声，是殿外闻讯赶来的东宫属官们震惊悲恸的抽气声。
所有这些声音，都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水幕，模糊而遥远。李世民什么也听不清，什么也看不见，他的全部感知，都凝固在掌心那迅速变得冰冷、彻底僵硬的手上。
死了。
真的死了。
他的承乾，没了。
这个认知，像一座冰山，轰然压在他的心头，瞬间冻结了所有血液，连呼吸都带着冰碴，割裂肺腑。
“陛下……”内侍监颤抖着上前，试图搀扶几乎在绣墩上的皇帝，“节哀……保重龙体啊……”
他的手刚刚触碰到李世民的臂膀，却被皇帝猛地一把挥开！
“滚！”李世民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却带着一种濒临疯狂的暴戾，“全都给朕滚出去！”
他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雄狮，猛地转过身，血红的眼睛扫过殿内所有人，目光中的痛苦和毁灭欲让所有人不寒而栗，纷纷踉跄着退后，跪伏在地，不敢抬头。
“滚！听见没有！滚！”他抓起手边一个药碗，狠狠砸向殿门，瓷片西溅！
宫人们吓得魂飞魄散，连滚爬爬地退出寝殿，连王德和太医们也被内侍强行搀扶拖离。偌大的寝殿，转瞬间只剩下李世民一人，和榻上那具迅速冷去的躯体。
殿门被轻轻合上，隔绝了外面的悲声，也隔绝了最后一丝人气。
死一般的寂静，如同潮水般涌上，将皇帝彻底淹没。只有烛火燃烧时偶尔发出的噼啪声，清晰得令人心慌。
李世民踉跄着转回身，重新看向榻上。
没有了旁人的干扰，那死亡的景象更加清晰地、残酷地呈现在他眼前。
李承乾静静地躺着，面容苍白安详，唇角甚至带着那抹虚幻的、令人心碎的笑意，仿佛只是陷入了沉眠。可那灰败的脸色，那不再起伏的胸口，那冰冷僵硬的触感，无一不在 screaming 着一个事实——他己离去多时。
“承乾……”李世民喃喃着，伸出手，颤抖着抚上儿子冰冷的脸颊。那触感，让他如同被烫到一般猛地缩回手，又下一刻更加用力地、近乎贪婪地重新抚上去。
冰冷的，僵硬的。再也没有一丝生气。
“为什么……”他低声问，像是在问儿子，又像是在问自己，问这无常的老天，“为什么不等一等父皇……父皇……知错了……真的知错了……”
泪水再次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不是之前那种崩溃的嘶吼，而是无声的、绝望的流淌。滚烫的泪珠滴落在儿子冰冷的脸颊上，又迅速滑落，留不下丝毫痕迹。
他想起承乾最后那几句呓语。
“为什么看不见儿臣……”
“儿臣努力了……”
字字句句，此刻都化作了最锋利的刀刃，在他心上凌迟。
他看见了什么？他看见了李泰的健朗聪慧，看见了朝臣的赞许，看见了帝国的未来，却独独忽略了身边这个孩子强撑病体的挣扎、那渴望认可的眼神、以及那日渐熄灭的光亮。
他甚至，在他生命最后的时刻，因为一封军报，因为所谓的江山社稷，迟疑了那一步。
就那一步，成了永诀。
无边的悔恨如同毒藤，疯狂地缠绕住他的心脏，越收越紧，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他猛地蜷缩起身子，额头抵在冰冷的榻沿，发出压抑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
是他！是他这个父亲的忽视、苛责、偏心，亲手将儿子推向了绝路！
如果他能多一分关心，少一分严厉；如果他能看到承乾在那病弱身躯下的努力与才华；如果他没有那次冷漠的探视和那句剥夺一切的“静养”；如果他沒有賜予李泰那場引發無數比較的芙蓉園恩典……
是不是，结局就会不同？
可是，没有如果了。
再也没有了。
他的承乾，永远不会再睁开眼，不会再用那清朗却虚弱的声音唤他“父皇”，不会再用那带着一丝倔强和渴望的眼神看着他了。
巨大的悲痛和自责，如同黑色的潮水，彻底吞噬了他。这位开创了贞观盛世、睥睨天下的天可汗，此刻就像任何一个失去爱子的普通父亲一样，垮了。他的肩膀剧烈地颤抖着，所有的威严、所有的理智，在死亡面前，尤其是带着如此沉重悔恨的死亡面前，碎得干干净净。
他就这样蜷在儿子的榻前，不知过了多久。首到双腿麻木，首到眼泪流干。
窗外，天色微明，晨曦艰难地穿透沉重的云层和窗纸，给殿内带来一丝灰蒙蒙的光亮。烛火燃尽，相继熄灭，只剩最后一盏孤灯，在案角顽强地跳跃着微弱的光芒，映照着帝王一夜之间仿佛苍老了十岁的侧脸，和榻上那具覆盖着死亡阴影的年轻躯体。
李世民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双眼肿痛干涩，布满了血丝。他怔怔地看着那最后一盏孤灯，看着那微弱却执着的光亮。
像极了他的承乾。
那样努力地想要燃烧，想要发光，却终究抵不过生命的寒风，最终……熄灭了。
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如同触碰什么绝世珍宝，轻轻握住了儿子那只再也不会回应他的、冰冷的手。
“睡吧……”他嘶哑地开口，声音破碎得不成样子，带着无尽的疲惫与苍凉，“承乾……好好睡吧……父皇……守着你……”
“父皇……就在这里……陪着你……”
孤灯长明，映照着天人永隔的父子，和一段再也无法弥补的遗憾。
晨曦，终究无法温暖这殿内彻骨的寒寂。
(http://www.220book.com/book/79DN/)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