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崇文馆的窗棂被春日的雨打湿,晕开一片朦胧的水痕。王德正蹲在书案前,小心翼翼地整理承乾的旧奏疏——昨日陛下特意嘱咐,要把这些文稿都搬到御书房旁的偏殿,说是“立储前,让太子(李治)多看看”。指尖拂过一份《关中流民安置疏》,纸页间忽然落下一片干枯的杏花,浅粉色的花瓣早己发脆,却还能看出当年的娇嫩。
“这是先太子贞观七年春天摘的。”王德想起那天,承乾咳得厉害,却还是要去庭院里折杏花,说“沾点春气,批阅奏疏时能精神些”,结果刚折下一枝,就咳得弯了腰,花瓣落了一地,他后来偷偷捡了几片,夹在奏疏里,没想到竟留到了现在。
“王内侍。”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王德回头,见李世民披着一件素色披风,站在门口,雨丝沾湿了他的发梢。
“陛下。”王德忙起身行礼,将那片杏花轻轻放在奏疏上。
李世民走过来,目光落在杏花上,指尖轻轻捏起,花瓣在他掌心碎成了几片。“贞观七年……那时候承乾还能自己去折花。”他想起那年春天,他在甘露台和李泰赏茶,承乾却在崇文馆咳着批奏疏,心里一阵发酸,“这些奏疏,都搬去偏殿吧,让李治每日过来读两卷。”
“是。”王德应道,又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布包,“陛下,这是先太子当年用的镇纸,铜制的,上面刻着‘民生’二字,您看……”
李世民接过镇纸,冰凉的铜面贴着掌心,“民生”二字刻得很深,是承乾亲手刻的——那年承乾刚接触政务,说“要把‘民生’二字刻在眼前,才不会忘本”。他着字迹,忽然道:“把这个给李治,让他放在书案上,每日看一眼。”
王德点头应下,看着陛下的背影,忽然觉得,自从先太子去后,陛下的背影好像越来越弯了,尤其是在东宫的时候,总带着一股化不开的沉郁。
离开崇文馆,李世民往御书房走,刚到门口,就见长孙无忌捧着一卷文书等在那里,雨帽上还滴着水。
“陛下,这是关中各州县呈上来的均田策推广进度,华原县之后,同州、岐州也开始试点,流民授田率己经超过五成,百姓的奏折堆了半殿,都说‘承乾太子的策好’。”长孙无忌递上文书,语气里带着几分欣慰。
李世民接过,翻了几页,见上面满是百姓的感激之语,有些农户还画了简单的田地图样,旁边写着“托承乾太子福,有地种了”。他想起承乾写的“均田策若能推行,可安民心”,如今终于实现了,可承乾却再也看不到了。
“立储的事,朝臣那边可有异议?”李世民合上文书,问道。
长孙无忌沉吟道:“大部分老臣都支持晋王殿下,只是还有几位武将,觉得晋王性子温和,恐难镇住场面,还在犹豫。”
“恐难镇住场面?”李世民冷笑一声,“当年承乾病弱,他们也说‘储君需英武’,可承乾批的边镇马政疏,比那些武将看得还透彻;他推的均田策,安了多少民心?治理天下,靠的不是‘刚猛’,是‘仁心’。李治有仁心,又肯学,承乾留下的这些策,他能看懂,能推行,这就够了。”
长孙无忌点头:“陛下说得是。臣今日己经跟那几位武将谈过,把晋王在关中安抚流民、揭露崔纪阴谋的事说了,他们也松了口,说‘再看看晋王的行事’。”
“嗯。”李世民应道,忽然想起什么,“明日让李治来御书房,朕要亲自教他批奏疏,就从承乾的《边镇马政疏》开始。”
第二日一早,李治就来了御书房。他穿着一身淡蓝色的常服,手里捧着那册《太子政略》,见了父皇,躬身行礼时,动作比往日沉稳了许多——这几日他天天在偏殿读承乾的奏疏,越读越觉得兄长不易,也越明白“储君”二字的分量。
“坐吧。”李世民指着案上的《边镇马政疏》,“这是你兄长贞观八年写的,当时边镇马匹损耗严重,兵部说是‘牧民偷懒’,你兄长却亲自去查了三个月,发现是‘饲料配比不当,且冬季防寒措施不到位’,还画了饲料配方图附在后面。你看看,他是怎么批的。”
李治拿起奏疏,仔细读着。疏里的字迹清峻,每一条批注都切中要害,比如在“兵部奏报”旁批道:“勿轻责牧民,当查根源;为政者,若只知问责,不知解决,何谈安民?”后面还附了一张小小的饲料配方图,标注着“每匹马每日豆饼三两,干草五斤,冬季加喂麸皮”,字迹虽小,却画得极其认真。
“兄长……真是用心。”李治的声音有些发颤,他想起在关中时,农户说“先太子为了查流民,咳着走了半个月”,现在才知道,兄长对每一件事都这么认真,哪怕是一匹马的饲料,也不肯马虎。
“用心?”李世民看着他,“你兄长是把‘百姓’‘社稷’都放在心里。他病成那样,还去查边镇、访流民,不是为了讨好朕,是为了让这大唐的百姓能过得好,让这江山能安稳。你要学的,就是这份‘用心’。”
李治点点头,将奏疏放在桌上,忽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一张纸:“父皇,这是儿臣在偏殿读兄长奏疏时,发现的一张字条,夹在《均田策》里,上面是兄长的字迹。”
李世民接过字条,上面只有一句话:“流民张阿婆,华原县人,无子女,授田两亩,需派人帮其春耕。”字迹有些潦草,末尾还沾着一点褐色的血迹——显然是承乾咳血时写的。
“这张字条,朕收下了。”李世民将字条折好,放进贴身的锦囊里,那里还放着承乾的绝笔信,“你记住,为政者,不仅要懂‘策’,更要懂‘人’。你兄长的均田策能推行,不是因为策写得好,是因为他记得每一个流民的名字,知道他们需要什么。”
李治用力点头:“儿臣记住了。以后儿臣批奏疏,也要像兄长一样,把百姓的事记在心里,不只是在纸上写‘为民’。”
李世民看着他,眼底露出一丝欣慰。这孩子,终于长大了,也终于懂了承乾的用心。
下午,内侍来报,说均州送来了李泰的信。李世民拆开,信里的字迹很工整,没有了往日的潦草,写着:“儿臣在均州,每日读《括地志》,也看兄长的均田策。昨日去了城郊的农户家,见他们种的麦子长得好,问起才知,是按兄长的均田策分的地,儿臣才明白,兄长当年为何要坚持推这策。儿臣以前太糊涂,嫉妒兄长,想争储位,忘了‘兄弟’‘社稷’,如今想来,真是羞愧。儿臣在均州会好好反省,不辜负父皇的宽容,也不辜负兄长的嘱托。”
信的末尾,还附了一张小小的画,画的是均州城郊的麦田,旁边写着“麦田青青,如兄长仁心”。
李世民看着画,嘴角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李泰,终于还是懂了承乾的用心,也终于懂了“仁心”二字的意义。
立储仪式定在三日后的太极殿。前一夜,李世民没有睡,他去了东宫的佛堂——那是承乾生前常去的地方,佛堂里还放着承乾的木鱼,上面有他用手指磨出的痕迹。
他跪在蒲团上,看着佛前的烛火,轻声道:“承乾,明日朕就立李治为太子了。他很像你,有仁心,也肯用心。你留下的均田策,他会推行;你记挂的流民,他会照顾。你放心,这大唐的江山,会在他的手里,好好地传下去,不会再让你那样的遗憾,重演了。”
烛火跳动着,映在他的脸上,泪水悄悄滑落,滴在蒲团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第二日,太极殿内,文武百官分列两侧。李世民坐在御座上,看着阶下的李治,一身太子冕服,虽还有些紧张,却站得笔首,眼神坚定。
“朕今日诏告天下,立晋王李治为皇太子。”李世民的声音洪亮,传遍大殿,“太子仁孝,有承乾太子之风,朕深信,他能承继大统,安抚百姓,守护这大唐的江山。”
李治躬身行礼,声音清晰:“儿臣谢父皇。儿臣定当以先太子(承乾)为鉴,以‘仁政’为先,以‘民生’为本,不负父皇所托,不负百姓所望。”
百官齐呼“陛下圣明,太子仁孝”,声音震彻大殿。
李世民看着李治,又想起承乾——如果承乾还在,今日站在这里的,应该是他吧?那个咳着血却还坚持批奏疏的孩子,那个把“民生”刻在镇纸上的孩子,那个临终前还在记挂流民的孩子。
仪式结束后,李世民独自去了崇文馆。偏殿里,承乾的奏疏整齐地摆放在书架上,那片干枯的杏花被放在最上面的一卷上,旁边是李治刚放上去的镇纸,刻着“民生”二字的铜面,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窗外,春雨己经停了,枝头的杏花又开了,嫩的,像极了承乾贞观七年折下的那枝。风从窗外吹进来,带着淡淡的花香,拂过奏疏,拂过镇纸,也拂过李世民的脸颊。
他忽然觉得,承乾没有走。他的仁心,他的用心,都留在了这些奏疏里,留在了李治的承诺里,留在了大唐百姓的笑容里。
东宫的药香,似乎还在空气中弥漫,却不再是苦涩的遗憾,而是变成了一种温暖的传承——从承乾的病榻,到李治的书案,再到大唐的每一寸土地,流淌不息,从未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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