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门口的这场闹剧，就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虽然被京兆府和东宫卫率以“一场误会”为由强行压了下去，但它激起的涟漪，却在京城的水面之下，以一种看不见的速度，迅速扩散开来。
当天晚上，东宫的书房内，气氛压抑得仿佛凝固了一般。
太子李承干坐在主位上，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面前的桌案上，摆着的正是那三张造型精美的狼牙弓。弓身散发着冰冷的寒光，像三条择人而噬的毒蛇。
“查清楚了没有！那个送礼的北地客商，到底是什么人！”李承干的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一名侍卫统领跪在地上，身体抖得如同筛糠：“回……回殿下，查过了。‘奇珍阁’的掌柜说，那人是第一次去，出手极为阔绰，付完银子便走了，只留下了东宫的地址。我们……我们的人去查城门记录，并未发现符合其相貌特征的客商入境。”
“废物！一群废物！”李承干抓起桌上的一个白玉笔洗，狠狠地砸在地上，摔得粉碎，“一个大活人，就这么凭空消失了？你们是干什么吃的！”
柳如月坐在一旁，为他轻轻地抚着后背，柔声劝慰道：“殿下息怒，此事处处透着蹊跷，分明是有人故意栽赃陷害。当务之急，不是发火，而是要弄清楚，究竟是谁在背后搞鬼。”
李承干喘着粗气，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他当然知道是有人栽赃，可问题是，这脏水泼得太准，太狠了。私通蛮族，这是谋逆的大罪。今天若不是京兆尹是他的人，及时封锁了消息，恐怕现在，父皇的禁卫，己经包围东宫了。
“会是谁？”李承干的眼中，闪过一丝狠戾，“李玄？那个小畜生，除了他，还会有谁！”
在他看来，整个京城，有动机，又有胆子这么做的，只有那个让他屡次吃瘪的靖王李玄。
柳如月秀眉微蹙，沉吟道：“殿下，此事……未必是靖王所为。他虽然有些小聪明，但行事一向首接。这等精巧的构陷之计，不像是他的手笔。而且，他刚刚在商战中大获全胜，正是春风得意之时，何必冒着暴露的风险，行此险招？”
“不是他，还能有谁？”李承干烦躁地挥了挥手，“除了他，本宫想不到第二个敌人！”
“殿下，您忘了。”柳如月的声音，压得更低了，“朝堂之上，想看您出事的人，可不止靖王一个。而且，这狼牙弓……制作精良，绝非凡品。靖王一个常年幽居的皇子，从何处能得到这种东西？反倒是……”
她的话没有说完，但李承干的脸色，却猛地一变。
他想到了一个人。
一个他虽然不愿承认，但心中却始终忌惮的人。
安远侯，柳承泽。他的舅舅，也是皇后一族在朝堂上最大的依仗。
柳承泽手握京畿防务，与北境将领素有往来。若说谁能悄无声息地弄到这几张狼牙弓，他绝对是嫌疑最大的一个。
可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不是自己人吗？
一个可怕的念头，不受控制地从李承干心底冒了出来。难道……舅舅对自己这个太子，己经不满了？他想扶持别的皇子上位？
这个念头一生出来，便如同疯长的藤蔓，瞬间缠绕住了他的心脏。他越想越觉得可能。最近自己接连失利，在父皇面前失了圣心，舅舅对自己有所不满，也是情理之中。
“不……不会的。”李承干喃喃自语，像是在说服自己，“舅舅是本宫最坚实的后盾，他没有理由害我。”
柳如月看着他那变幻不定的脸色，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她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她并不确定是谁在背后捣鬼，但这并不妨碍她借此机会，在太子和柳承泽之间，埋下一根怀疑的刺。
因为她深知，任何坚固的联盟，都是从内部的猜忌开始瓦解的。
与此同时，安远侯府。
书房内，烛火通明。
柳承泽正端坐于书案之后，手中捧着一卷古籍，神情淡然，仿佛外界的任何风雨，都无法惊扰到他。
一名黑衣心腹，正跪在他面前，低声汇报着东宫发生的一切。
“……太子殿下勃然大怒，当场摔了御赐的笔洗，并且己经派人暗中调查此事，似乎……对您也有所怀疑。”
柳承泽翻动书页的手，微微一顿。他抬起头，那张温文尔雅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波动，但眼神，却陡然变得深邃起来。
“怀疑我？”他轻声重复了一句，嘴角泛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他倒也不算太蠢。”
“侯爷，此事……究竟是何人所为？手段如此狠辣，竟将矛头，同时指向了您和太子。”心腹不解地问道。
柳承泽将书卷合上，缓缓地站起身，走到窗前。窗外，是寂静的庭院，一轮明月高悬，清冷的月光，洒在他华贵的衣袍上。
“能悄无声息地将狼牙弓送到东宫门口，还能恰到好处地引来京兆府的人。这份算计，这份胆魄，可不是一般人能有的。”他负手而立，声音平淡，“李承干那个蠢货，第一个想到的，肯定是李玄。但他想不到，李玄那小子，现在还没这个能耐。”
“那会是……”
“京城这潭水，比我们想象的，要深得多。”柳承泽的目光，望向了皇宫的方向，“或许，是我们都忽略了某些人。又或许，是我们的‘那位’，觉得李承干这枚棋子，己经快要废了，想借此机会，敲打敲打他，顺便……也试探一下我。”
他的口中，轻轻吐出了“那位”两个字。心腹的身体，明显地颤抖了一下，眼中流露出深深的敬畏与恐惧。
“传我的话下去。”柳承泽转过身，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温和，但其中蕴含的寒意，却足以让任何人不寒而栗，“让太子的人，继续查。不仅要查，我们还要在暗中‘帮’他们一把，多给他们提供一些，指向靖王李玄的‘线索’。”
“侯爷的意思是……”
“既然有人想把水搅混，那我们就帮他，把这潭水，搅得更混一些。”柳承泽的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我要让李承干和李玄，像两条疯狗一样，先咬起来。只有他们斗得越凶，我们的计划，才能越安全。”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另外，派人去一趟西山，给我盯紧了李玄。我总觉得，这个小子，有些不对劲。他那座西山工坊，最近……太安静了。”
“是，属下明白！”黑衣心腹领命，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书房内，又恢复了寂静。
柳承泽重新坐回书案后，却没有再看书。他的手指，轻轻地敲击着桌面，发出富有节奏的声响。
他的心中，第一次，生出了一丝不安。
整件事，就像一团迷雾，他看不真切。但他能感觉到，在这片迷雾之后，有一双眼睛，正在冷冷地注视着他们。注视着棋盘上的每一个人。
而在远离京城喧嚣的西山深处，黑风口。
蛮族的帅帐之内，气氛同样凝重。
“黑狼”昆卡将手中的一份密报，狠狠地摔在地上。
“废物！柳承泽就是这么办事的？还没到冬至，就差点让李承干那个蠢货，把我们的事给捅出去！”他那张布满刀疤的脸上，满是暴虐之气。
帅帐的另一侧，一个身穿汉人儒衫，面容俊朗，气质却阴柔如水的青年，正悠闲地擦拭着手中的一柄匕首。他听到昆卡的怒吼，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昆卡大汗，何必动怒。”青年的声音，如同他的人一样，带着一丝冰冷的柔和，“这不过是有人，在我们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颗小石子罢了。也许，这并不是坏事。”
“不是坏事？”昆卡瞪着他，如同要吃人的野兽，“你这是什么意思，李玄策！”
那个青年，赫然便是我那本该死去十年的二皇兄，李玄策。
他缓缓抬起头，露出一张与记忆中一般无二，却又多了几分沧桑与阴鸷的脸。
“这说明，我们的对手，并不只有李承干那个蠢货。京城里，还藏着一个聪明人。一个知道我们存在，却又不想首接掀开底牌的聪明人。”李玄策的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容，“你不觉得，这样……才更有趣吗？”
他的目光，仿佛能穿透帐篷，穿透重重山峦，首接落到我的身上。
“去，告诉柳承泽。让他不要轻举妄动。继续把所有的脏水，都泼到李玄的身上。”李玄策站起身，走到地图前，手指，轻轻地点在了京城的位置。
“我倒想看看，我这位九弟，究竟从哪里学来的这些本事。他以为，他能搅混这潭水吗？”
“他不知道，这潭水底下，真正的主人，究竟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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