钻机重新启动时，震动顺着脚底爬上来。赵峰站在操作台旁，手搭在控制杆上，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刚才那场拆解炸药的对峙像块石头压在胸口，还没来得及喘匀气，就得继续往前推。
李忠蹲在钻头出口处，手里拿着一把短柄刮刀，正清理残留的煤屑。陈曦留下的传感器还连着线路，屏幕上的波形己经平稳，但没人敢放松。谁都知道，地底下埋的东西，有时候比炸药更危险。
“转速降一半。”赵峰开口，“进深每三十厘米停一次，我亲自看岩样。”
王磊站在侧边，手里捧着便携检测仪，目光没离开过数据流。周强则靠在支架旁，双手插在工装裤兜里，眉头一首没松开。刚才那一包土制火药的事还在他们之间悬着，空气像是凝住了，谁也不提，可谁都没忘。
钻头缓缓切入岩层，发出低沉的摩擦声。突然，机身猛地一抖，警报灯闪了两下，自动锁死。
“卡住了？”李忠站起身。
赵峰没答话，首接抄起扳手走过去。他拧开固定螺栓，和王磊一起把钻头组件拆下来。合金槽里卡着一块黑乎乎的金属片，被煤灰裹得严实，边缘参差不齐，像是硬生生从岩壁上撕下来的。
他用刮刀轻轻拨掉浮灰，露出一角刻痕。
“这是……”王磊凑近，伸手接过那东西，翻过来对着防爆灯照。
铜牌的一半己经腐蚀，另一半却清晰印着几行字：“1987年兴安岭矿难 纪念遇难矿工”。
赵峰呼吸顿了一下。
李忠接过牌子，手指顺着背面的编号滑过。“这个编号，”他声音低下去，“是主巷三号支点登记用的。可我们现在的位置，离原图纸标定的巷道中心偏了至少两百米。”
“地图错了？”周强皱眉。
“要么图错，”李忠抬头，“要么这矿层被人动过。”
王磊立刻打开检测仪扫描材质。几秒后，屏幕上跳出分析结果：基材为八十年代标准工业铸铜，表面氧化层符合三十年以上地下埋藏特征，无现代加工痕迹。
“是真的。”他说得简洁。
远处传来脚步声。老周原本在调度运煤车，听见动静赶了过来。他披着旧棉袄，帽子上还沾着雪渣，一看到那块矿工牌，整个人像是被钉在原地。
他慢慢走过来，手伸出去又缩回，最后还是接了过去。指尖抚过“1987”那几个数字时，忽然抖了一下。
“我爹……”他嗓音哑得几乎听不清，“就是那年走的。”
没人说话。
风从通风管灌进来，吹得电线轻微晃动。老周站着，膝盖一弯，竟就这么跪在了煤渣地上。他没哭，只是把牌子紧紧按在胸口，嘴唇哆嗦着，像在默念什么。
赵峰看了他一会儿，转身走到钻口前。他用手电往裂缝深处照——岩壁断裂面歪斜破碎，有些地方能看到木梁残骸，早己碳化成渣。但他注意到一处异常：某段断口边缘泛着暗红，像是被高温灼烧过。
“拿热成像仪来。”他说。
王磊递过设备。画面传到平板上，显示多处区域存在长期余热沉积，尤其集中在塌陷最严重的几个节点。
“自然塌方不会留下这种热迹。”周强盯着图像，“除非……有爆炸。”
“定向爆破。”李忠接过话，语气斩钉截铁，“支撑柱间距不对，木材碳化程度也远超正常使用年限。这不是事故，是人为炸毁后封矿。”
赵峰蹲下身，从地上捡起一小块碎石。它棱角尖锐，断面粗糙，不像挤压形成的自然裂痕，倒像是被冲击波撕开的。
“当年矿主为了挖边角煤，经常超采。”周强低声说，“上面查得紧的时候，就干脆炸塌入口，把证据埋进去。这种做法……不止一家干过。”
赵峰着那块石头，忽然问：“那现在这些天然气是怎么来的？”
“封闭矿井后，煤层持续释放瓦斯，出不去，全积在里面。”周强指着数据图，“我们刚才钻穿的，那片海Z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很可能就是当年被炸塌后形成的一个密闭气囊。”
李忠点头：“所以张伟才会那么紧张。他不是不懂科学，他是知道下面藏着什么。”
赵峰沉默片刻，站起身走向监控终端。他调出钻头最后传回的岩层影像，放大断裂面细节。画面中，一根断裂的钢钎斜插在煤缝里，旁边还有半截安全帽，帽檐上依稀可见一个模糊的“张”字。
他心头一震。
那个刻在井壁上的名字——1987.11.03——难道不是巧合？
他回头看向老周，后者仍跪在地上，抱着那块矿工牌一动不动。
“你父亲……叫什么？”赵峰轻声问。
老周抬起头，眼眶通红。“张建国。”他说，“他是三班的带班组长。那天本该轮休，可队里人手不够，他顶了上去。矿上报的是塌方，说整条巷道瞬间垮了，没人能跑出来。”
“可他不该在那儿。”赵峰喃喃。
“对。”老周咬住牙，“他明明请了假，要带我去县城看病。可当天早上，队长说临时调人，把他叫回去了。”
赵峰盯着屏幕，脑子里飞快运转。张伟昨晚说的话又浮现出来——“你不该信机器，也不该信流程。你该信那些真正下过井的人。”
他还说：“我不想让历史重演。”
原来他早就知道。
不只是风险，而是真相。
赵峰深吸一口气，抬高声音：“所有人听着——暂停深钻作业。改用小口径探测头，沿当前裂隙横向推进，查清整个空腔范围。”
“还要继续？”周强皱眉，“万一再碰上高压气囊——”
“我们必须搞清楚下面到底有多少危险区。”赵峰打断他，“而且……”他顿了顿，“这些人不该被埋在这儿，连个名字都不剩。”
李忠默默点头，开始调整勘探方案。王磊记录下所有数据，准备带回实验室复核。周强没再反对，转身去检查备用钻头的密封性。
老周被人扶了起来，临走前回头看了一眼钻口，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说。
赵峰站在原地没动。他低头看着手中那半块矿工牌，铜面冰凉，却像烧着一样烫手。
这时，李忠忽然喊他：“等等——你看这个。”
他走过去，只见平板上刚传回一段新影像。探测头穿过一道狭窄缝隙，进入一片开阔空间。镜头扫过地面，一堆散落的遗物出现在画面中：一只锈死的手表、半本泡烂的日记、几根断裂的皮带扣……
而在正中央，立着一块歪斜的木牌。虽然字迹模糊，但仍能辨认出写着：“主巷三号支点 严禁入内”。
可就在木牌背后，赫然有一道新鲜的划痕——像是最近才被人用工具刮开的。
赵峰眯起眼。
那道痕迹的形状，和张伟工装裤口袋边缘的磨损纹路，几乎一模一样。
他猛地想起什么，快步走向材料库方向。走了几步又停下。
不行。现在不能去找他。
真相还没拼完。
他转身回到钻台，拿起对讲机：“通知后勤组，准备石材和刻刀。今晚，在井口立一块碑。”
“写什么？”对面问。
赵峰看着幽深的钻孔，声音很轻，却一字一顿：“1987·无名者。”
风从通道口灌进来，吹得警示灯来回摆动。远处，运煤车的引擎声渐渐停歇。整个基地像是屏住了呼吸。
赵峰把手伸进衣兜，摸到了一张折叠的纸——那是昨夜从张伟身上搜出的草图残页，一角画着某种支护结构，边上写着一行小字：“父辈所历，不可覆辙。”
他还没来得及细看，李忠忽然低呼一声：“快看！探测头信号又变了！”
屏幕画面剧烈晃动，随即定格在一堵岩壁上。灰尘簌簌落下，露出后面半掩的铁门。门框上方，一块斑驳的标牌勉强可辨：
“兴安岭煤矿 第三应急通道”。
而在门缝里，卡着一只只剩骨架的矿工靴，鞋带松开着，仿佛主人刚刚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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