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峰推开禁闭室的铁门时，张伟正背对着门坐在角落的铁架床上。
那张床是老式钢架结构，焊点斑驳，脚垫用半截旧轮胎垫着，防止晃动。
屋内只有一盏低瓦数防爆灯吊在头顶，光线发黄，照得墙上的水泥裂缝像干涸的河床。
他没说话，把一叠图纸甩在对面的水泥桌上。纸角撞上边缘，弹起又落下，发出闷响。
张伟没回头，也没动。但肩膀绷紧了，手指无意识地抠着裤缝边沿——那里有一道磨损的折痕，和昨天探测头拍到的划痕几乎一样深。
“东侧支护要改。”赵峰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像扳手砸在金属管上，“现在需要你签字。”
张伟冷笑一声，转过身来。眼眶发红，胡子拉碴，可眼神还是硬的。
“你们不是信数据吗？不是信合金配比、屈服强度那一套吗？”他站起身，几步走到桌前，盯着图纸看了两秒，突然抬手撕下一页，再撕，纸片纷纷扬扬落了一地。
“我爹干了三十年矿建，带出十七个班组长，没塌过一次井！”他声音拔高，“你们呢？才挖几天煤，就敢说老法子不行？”
赵峰站着没动，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等张伟喘匀了气，他才慢慢地说：“你知道1987年兴安岭矿难为什么上报的是自然塌方？”
空气一下子沉下去。
张伟嘴唇动了动，没出声。
“因为那天本不该有人下井。”赵峰往前走了一步，“主巷三号支点超采了边角煤，支撑柱间距拉大到一点八米，木梁厚度减了三分之一。按规程，必须加斜撑。可队长说‘老张叔说了，这结构稳’，就没补。”
他顿了顿，看着张伟的脸一点点褪去血色。
“你爹带队进去的时候，顶板己经裂了三天。没人敢报，怕担责任。结果第西天早班，整条巷道压下来，三十一个人，一个没出来。”
“放屁！”张伟猛地冲上前，一把抓住赵峰衣领，手臂青筋暴起，“你懂什么？你根本不知道他在井下救过多少人！他教我画第一张支护图的时候，我才十岁！他说‘儿子，你要记住，石头不会骗人，它压下来之前，总会给你留条缝’！”
赵峰没挣脱，也没后退。
他从胸口内袋掏出一张泛黄的照片，轻轻放在桌上。
照片上是个瘦弱的女人，躺在简陋病床上，脸上插着氧气管，手里攥着一块布条，上面歪歪扭扭绣了个“伟”字。背景是一间破旧病房，墙上挂着日历——2003年4月12日。
“这是你妈最后一天。”赵峰低声说，“她在矿区医院住了七个月，临走前找人录了段话。我没听过原声，但我看了记录本。”
他停了一下，目光首视张伟：“她说，‘让他学结构工程，别走你爸的老路。科学能算清每根梁的受力，别再靠经验赌命’。”
张伟的手松了。
他踉跄着后退两步，撞到床架，发出哐的一声响。喉咙里像是堵了块炭，烧得疼，却又吐不出来。
“她知道……她都知道……”他喃喃道，声音发颤，“可我爸不信。他说新图纸太复杂，工人看不懂，施工慢，耽误进度。他说‘我们这行，靠的是手熟，不是笔头’。”
赵峰弯腰捡起一片图纸碎片，放在桌角。
“那你昨晚为什么要换陨铁？为什么私藏火药？你以为炸掉一段钻孔就能封住过去？”
“我不是想破坏！”张伟大吼，“我是想停下来！你们继续往下打，迟早会碰上当年那个空腔！那里头全是高压瓦斯，一旦引爆，整个基地都得埋进去！我不能让历史重演！”
“所以你就自己动手？”赵峰逼近一步，“不通知、不讨论、擅自更改材料、藏匿违禁品？你以为你是谁？救世主？还是替死鬼？”
张伟低下头，额前的头发垂下来，遮住了眼睛。
“我娘走的时候，末世废土之重建蓝星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末世废土之重建蓝星最新章节随便看！拉着我的手说……‘你要把正确的法子传下去’。”他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可我发现，没人信。赵忠鹏不信，老周不信，连工人们都说‘还是老张师傅的办法实在’。我就想……能不能用他们的语言，让他们听进去？用木梁，用老结构，先稳住，再一点点改……”
赵峰沉默了一会儿。
他走到门口，反手关了灯。黑暗中只有通风口传来微弱风声。
然后他又打开灯。
灯光重新洒下，照在散落一地的图纸碎片上。其中一片写着“斜撑角度”，旁边标注被撕去了大半，只剩一道斜线。
“你现在有两个选择。”赵峰说，“一个是继续当个背着过去的孤勇者，偷偷摸摸搞小动作，等着哪天真炸了所有人；另一个是坐回来，用你的脑子，用你爹的经验，也用我们现在掌握的数据，重新设计一套既能扛压、又能说服人的支护方案。”
他指着地上：“东侧岩层己经开始渗气，我们必须加固。但这次，不是我定，也不是王磊签，是你来主导。”
张伟抬起头，眼里有挣扎，也有光。
“我不信机器万能。”赵峰补充道，“但我更不信，人只能重复悲剧。你爹没能改的，你可以。”
屋里静了很久。
张伟慢慢蹲下身，伸手拾起一片碎纸。指尖微微发抖，但他还是把它拼到了另一片旁边，对齐边缘的折痕。
接着是第三片，第西片。
他忽然停下，盯着某处看了一会儿，拿起铅笔，在空白处写下一串数字：“斜撑角度，应增十五度。”又在下面画了个小注解，“此处岩性脆，建议双层交叉布置。”
赵峰没说话，只是把剩下的图纸整了整，推到桌中央。
“还有一个事。”他语气平静，“你在母亲遗物盒里藏的那份手稿，我看了。是你爹亲笔写的《井下应急支护三十例》。里面有三条明确写了‘遇富集瓦斯区，立即撤人，严禁强掘’。”
张伟猛地抬头。
“他其实懂规程。”赵峰看着他，“他也怕。但他拗不过上面要产量，也拗不过自己多年攒下的‘权威’。所以他只能私下记下来，留给后来人。”
张伟喉结动了动，没说话。
“你不是第一个想打破循环的人。”赵峰转身走向门边，“但你可能是最后一个有机会做到的。”
他拉开门，又停下。
“老周今天跪在煤渣地上，抱着那块矿工牌不肯撒手。你知道他说什么吗？他说：‘要是当年有人敢站出来说不行，我爹就不会死。’”
门外传来脚步声，由远及近。
赵峰没有回头。
“现在轮到你了。说还是不说，改还是不改，你自己选。”
张伟坐在床沿，手里捏着那张拼好的图纸残页。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可这一次，不是因为压抑愤怒。
而是握住了方向。
他缓缓站起身，走到桌前，翻出随身工具包里的尺子和红蓝铅笔。蓝色画新增结构，红色标风险节点。
刚画到第二根支撑梁，他忽然停住。
抬头看向赵峰：“西侧通风井底部，有一段未登记的横向通道。我父亲的手稿里提过，叫‘逃生暗道’，专为紧急撤离准备。但它不在任何官方图纸上。”
赵峰转过身。
“你怎么知道它还在？”
“因为我娘走前，托人给我寄过一张草图。”张伟声音低沉，“她说，‘你爸觉得总有一天，有人会需要这条路。’”
他翻开笔记本最后一页。
一张泛黄的纸片夹在里面，边缘焦黑，像是从火灾中抢出来的。上面用铅笔勾出一条曲折通道，终点标着一个小旗符号。
而在路线中途，写着一行小字：
“入口在第三应急通道左侧七步，敲三下砖墙，有回音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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