粥碗见底时，窗外下起了雨。雨点敲打着老楼的铁皮屋顶，发出密集的声响，像在为这局促的空间蒙上一层私密的幕布。
顾晏辰收拾碗筷的动作很轻，指尖擦过碗沿时，不经意触到她的手指。夏晚星像被烫到似的缩回手，却撞翻了桌边的画夹。散落的画纸里，那张向日葵地的老照片复印件飘到地上，母亲苏晚的笑脸正对着他们。
“我……”她想捡，顾晏辰却先一步弯腰。他的手指捏着照片边缘，目光落在苏晚与年轻顾父中间的空位上，那里像是被人刻意裁掉了一块，露出参差的纸边。
“这里原来站着谁？”他抬头问，镜片后的眼睛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格外亮。
夏晚星没回答。她看着他微蹙的眉峰，忽然想起十七岁那年，他也是这样皱着眉，替她修补被风吹破的画框。那时画室的窗也漏雨，他脱了外套挡在窗上，衬衫后背湿了一大片，却笑着说“这样你就能安心画画了”。
雨声越来越大，漏风的窗户灌进凉丝丝的潮气。顾晏辰起身关窗，风衣下摆扫过她的膝盖，带着外面的雨气，还有他身上惯有的雪松味。那味道像根引线，瞬间点燃了积压在心底的旧绪。
她忽然伸手拽住他的衣角。顾晏辰回头时，撞进她泛红的眼眶里。什么都没说，他俯身吻了下来。
吻是潮湿的，混着桂花粥的甜和雨的凉。他的手穿过她的发，指尖抚过她后颈的碎发，还是当年的力道，温柔得让人想哭。夏晚星踮起脚，抱住他的腰，风衣下的脊背依旧挺拔，只是比记忆里瘦了些，能摸到脊椎清晰的轮廓。
老旧的木床发出“吱呀”的轻响，像在抱怨这突如其来的重量。他的吻从额头滑到唇角，轻声唤她的名字，尾音带着点沙哑的颤，和多年前在画室里，他第一次吻她时一模一样。
“晚星……”
她捂住他的嘴，怕这两个字碎在空气里，连最后一点念想都留不住。窗外的雨还在下，把世界隔成一个模糊的轮廓，只有彼此的呼吸清晰可闻，像两艘在雾里相遇的船，明知靠岸是暂时的，却还是忍不住想系紧缆绳。
不知过了多久，雨声渐歇。顾晏辰睡得很沉，眉头却微微皱着，像是在做什么不安稳的梦。夏晚星轻轻抽回被他攥着的手，指尖触到他腕骨处的一道浅疤——那是当年为了护她，被画室倒塌的木框划的。
她起身披衣，走到窗边。天边泛出一点鱼肚白，造船厂的烟囱在晨雾里只剩个灰影。桌上的手机屏幕亮着，停留在通讯录界面，最上面的号码没有备注，只有一串加密的数字。
夏晚星深吸一口气，按下拨通键。
“喂。”电话接通得很快，那边的声音经过处理，像隔着层金属网，冷得没有温度，“找到‘光尘’的线索了？”
“嗯。”她压低声音，目光瞟向床上熟睡的人，“顾晏辰来了，他手里有母亲的照片，还有……关于画的消息。”
“顾家人果然没断过念想。”那边轻笑一声，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你记住你的任务，别被旧情绊住。温教授当年藏在画里的，不仅是资料，还有‘钥匙’。拿到钥匙，才算真正完成第一步。”
夏晚星的指尖攥得发白：“我知道。但顾晏辰好像不知道他父亲具体做了什么，他只是想完成母亲的遗愿……”
“遗愿？”那边的声音陡然转冷，“苏晚是我们的人，她的‘遗愿’就是组织的命令。你以为温教授为什么选你？不是因为你是她女儿，是因为你眼里有和她一样的狠劲。别让我们失望。”
电话那头传来纸张翻动的声音，接着是一句模糊的指令，像是在跟旁边的人说话：“让‘影子’盯紧顾晏辰，别让他坏了大事。”
夏晚星的心沉了下去。原来他们早就布了局，顾晏辰的出现，从一开始就在监视范围内。
“还有，”那边补充道，“老楼对面的快递点，明天会有人送个东西给你。用它，把画里的东西取出来。记住，别让第三个人知道，包括床上那个。”
电话挂断了。夏晚星握着手机站在窗边，晨雾里，对面楼顶隐约有个黑影闪过，快得像只掠过的鸟。她忽然想起昨天那个拍照的快递员，后背一阵发凉。
床上的顾晏辰翻了个身，喃喃地叫了声“晚星”。她回头看他，他的眉头舒展了些，像是梦到了什么好事情，嘴角带着浅淡的笑意。
夏晚星走过去，替他掖了掖被角。指尖碰到他温热的皮肤，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着——一边是汹涌的旧情，一边是冰冷的任务，而她夹在中间，像走在钢丝上，一步都不能错。
晨光慢慢爬上墙，照亮了那些潦草的线索。“启明社”“光尘计划”“向日葵画”……这些字眼在光线下仿佛活了过来，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把她和顾晏辰都困在了中央。
她轻轻吻了吻顾晏辰的额头，动作轻得像晨雾。
“等这件事结束……”她在心里默念，却不知道这个“结束”，到底意味着什么。是和他重新开始，还是彻底沉入组织布下的深海里，再也浮不上来。
床上的人似乎被惊动了，往她这边蹭了蹭，像只寻求温暖的猫。夏晚星缩回手，转身关掉了手机屏幕。黑暗里，她的眼神变得异常坚定，像淬了冰的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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