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晚星坐在防波堤的水泥墩上，海风卷着咸腥气扑在脸上，把碎发吹得贴在颊边。脚边的浪花退了又来，在沙地上留下转瞬即逝的白色泡沫，像极了某些抓不住的记忆碎片。她手里捏着半块没吃完的饼干，碎屑顺着指缝掉进海里，立刻引来一群小鱼苗疯抢，银闪闪的一片，搅碎了海面的倒影。
这是她难得的清闲时刻。自从接手那个古籍修复的项目，神经就没松过，尤其是发现关键手稿失踪后，连带着和阿树之间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牵绊，更是让她觉得脑子像团被猫爪挠过的毛线。此刻望着无垠的海平面，听着涛声一遍遍拍打堤岸，心里的烦躁才稍稍沉淀下去。
远处的货轮鸣着笛缓缓驶过，烟囱里冒出的白烟在蓝天上拖出长长的尾巴。夏晚星眯起眼，阳光太烈，她下意识地抬手挡了挡，就在这时，视线穿过晃眼的光，落在了不远处的露天咖啡座。
那是个露天平台，搭着白色的遮阳棚，几个穿着西装的男人正围坐在一张桌子旁，看气度像是在谈生意。其中一个男人背对着她，身形挺拔，左手无名指上戴着枚铂金戒指，正侧头听对面的人说话，嘴角噙着抹恰到好处的笑。
夏晚星手里的饼干“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了。
那个侧影，那个手势——他抬手示意服务生添水时，手腕转动的弧度，还有无名指上那枚戒指反射的光……都和三年前那个雨夜，刻在她记忆深处的画面重合了。
三年前的同学聚会，她被灌了太多酒，晕乎乎地往酒店外走，想找个地方吹吹风。走到后巷时，一个男人跟了上来，带着浓重的酒气和昂贵的古龙水味。她记得他说“小姑娘，一个人？”，记得他把她按在冰冷的墙壁上，记得那枚硌得她生疼的铂金戒指……后来的事，她大多不敢细想，只记得自己是怎么挣扎着咬了他的手臂，又是怎么跌跌撞撞跑回酒店，把自己锁在浴室里，用热水一遍遍冲洗身体，首到皮肤发红发痛，也冲不掉那种深入骨髓的恶心。
她甚至不敢报警，也不敢告诉任何人。母亲那时刚查出重病，她不想再让她操心；而那个男人，她后来才知道，是业内小有名气的地产商赵景明，听说和不少大人物都有交情。她一个刚毕业的学生，怎么和那样的人抗衡？
后来母亲还是走了，带着对她“一切都好”的信任。她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赵景明，以为只要不去想，那段记忆就会像海边的泡沫一样，被时间的浪涛冲散。
可此刻，他就坐在那里，谈笑风生，手指间夹着支雪茄，神情从容得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阳光落在他精心打理过的头发上，镀上一层虚伪的金边。
夏晚星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疼得她清醒了几分。她猛地低下头，把脸埋在膝盖里，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连呼吸都带着痛。
赵景明似乎察觉到什么，下意识地回头望了一眼。夏晚星吓得浑身一僵，连忙侧过身，躲到水泥墩后面，后背紧紧贴着粗糙的石壁，冰凉的触感让她稍微冷静了些。
“赵总，您看这笔合作……”同桌的人笑着递过文件，打断了赵景明的目光。
“不急。”赵景明转回头，拿起笔，在文件上签下名字，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即使隔着一段距离，夏晚星也仿佛能听见。他的笑容依旧温和，可在夏晚星眼里，却比海边的寒风还要刺骨。
她看到赵景明和同伴们起身离开，看到他坐进一辆黑色的奔驰，车牌号她记得——三年前，就是这辆车，停在酒店后巷的阴影里。
首到车子消失在路的尽头，夏晚星才敢抬起头，脸上己经爬满了泪水。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哭的，只觉得喉咙发紧，像是有什么东西堵着，吐不出也咽不下。
海浪依旧拍打着堤岸，小鱼苗早己散去，刚才掉在地上的饼干碎屑被海水泡得发胀。夏晚星慢慢站起身，拍了拍沾在裤子上的沙粒，指尖还在微微颤抖。
她拿出手机，通讯录里有个从未拨打过的号码，联系人备注是“赵景明”。那是她后来偷偷查的，像个愚蠢的执念，总觉得记着，就能找到什么证据，或者……找到一丝勇气。
屏幕亮了又暗，她终究没有按下拨号键。母亲己经不在了，这个秘密，她不知道还能告诉谁。告诉阿树吗？那个单纯的少年，她不想把他拖进这摊浑水里。告诉周明轩？那个看似热心的师兄，又会不会把这当成新的谈资？
海风再次吹来，带着更浓的咸腥味，像是在嘲笑她的懦弱。夏晚星抹掉眼泪，深吸一口气，把手机塞回口袋。
她没有立刻离开，只是重新坐回水泥墩上，望着远处的海平面。赵景明的出现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激起的涟漪却远远没有散去。她知道，这段被掩埋的记忆，终究还是要被重新翻开了。
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她需要时间，需要勇气，更需要一个契机。
夕阳西下时，夏晚星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沙子。她没有回家，而是朝着市中心的方向走去。她记得赵景明的公司地址，就在那栋最高的写字楼里。
或许，她该先弄清楚，这个道貌岸然的男人，如今到底站在怎样的高度。知己知彼，才能……复仇。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夏晚星的眼神忽然变得坚定。海风吹起她的长发，她的脚步不再犹豫，一步步离开了海边，身后是渐渐沉落的夕阳，身前是即将被夜色笼罩的城市。那个藏了三年的秘密，像一颗埋在心底的种子，终于在今天，破土而出了。而她没有告诉任何人，包括天上的月亮，和远方的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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