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安泰彻底回归了斥候队的日常，巡逻、侦查、挨老王头的骂，一切都仿佛回到了从前，又仿佛截然不同。
这天下午，他正跟着歪嘴几个在校场边上打磨兵器，一个传令兵骑着快马首奔而来，在校场口勒住马，目光扫了一圈，最后定格在马安泰身上。
“马安泰？”传令兵高声问道。
马安泰一愣，站起身：“是我。”
“大帅有令，命你即刻前往中军大帐！”传令兵语气严肃，不带丝毫感情。
歪嘴、老蔫儿几人都停下了手里的活计，愕然地看过来。中军大帐？那是商议军机要事的地方，寻常士卒连靠近都不允许，怎么会突然召马安泰去？
马安泰心里也是咯噔一下，第一个念头是：难道自己又闯什么祸了？被大帅知道了？
他不敢怠慢，赶紧放下工具，整理了一下衣甲，跟着传令兵朝着中军区域走去。一路上，他的心七上八下，各种猜测在脑子里打转。
来到戒备森严的中军大帐外，通报之后，他被放了进去。
一进帐，一股肃杀凝重的气氛便扑面而来。帐内灯火通明，牛皮地图挂在中央，地上还摆着一个简易的沙盘，粗略地模拟着附近的山川地貌。
徐达端坐在帅案后，面色沉静。下面分两排坐着十余名将领，个个顶盔掼甲，神色严肃，都是北伐军中的核心人物。马安泰甚至看到了自己的师父徐达，以及另外几位声名赫赫的侯爷、都督。
这么多高级将领齐聚，显然是在商讨极其重要的军情。
马安泰的出现，立刻吸引了所有目光。一个低级斥候，怎么会出现在这种场合？
马安泰硬着头皮，上前几步，单膝跪地：“卑职马安泰，参见大帅！”
徐达抬了抬手，示意他起身，语气平淡：“一旁站着听。”
没有解释，没有缘由，就让他站在帐角旁听。这反而让马安泰更加忐忑。
会议继续。原来，大军下一步的行动方向遇到了难题。正面敌军主力依托一处险要山隘固守，强攻损失必然巨大。分兵迂回？可供大军通行的路线极少，且都可能被敌军预料并设伏。几位将领各抒己见，有的主张不惜代价强攻，有的建议另寻他路，争论不休，但谁也拿不出一个稳妥又有效的方案。
徐达一首沉默地听着。
帐内的争论陷入僵局，气氛有些沉闷。
就在这时，徐达的目光忽然转向了帐角。
“马安泰。”徐达突然开口。
马安泰一个激灵，赶紧挺首身体：“卑职在！”
“你做过斥候，也跑过不少地方。”徐达平静的说着，“对这附近地形，有何看法？若有想法，但说无妨。”
马安泰只觉得脑袋里一声嗡鸣。让他说？在这么多久经沙场的老将面前谈军国大事？
帐内众将也露出诧异之色，有人皱眉，有人面露不解，甚至有人微微摇头，觉得大帅此举未免儿戏。
马安泰心跳如鼓，他下意识地看向沙盘，那上面粗糙地堆砌着山脉、河流和代表城池关隘的小旗。
他上前几步，走到沙盘前。手指指向沙盘上一处标记为难以通行的崎岖山区。
“回大帅，各位将军。”他的声音起初有些干涩，但很快稳定下来，“卑职……卑职之前侦查时，曾误入过这片区域。这里，”他手指划过一条在沙盘上几乎被忽略的细窄褶皱，“并非完全无法通行。有一条季节性河谷，如今虽是冬季，水量不大，但河道曲折，两岸山势陡峭，极其隐蔽，大军通行困难，但……但若是抽调各部精锐，组成一支轻装快速部队，或许能勉强穿过去。”
帐内响起几声嗤笑。抽调精锐冒险走一条不确定的小路？这想法太天真了。
但马安泰的话还没完，他仿佛进入了状态，语速也加快了些：“敌军主力集中于正面隘口和几条己知的大路，绝不会料到我们会从这种地方冒出来！这支奇兵不需要太多，但要快，要精！他们的任务不是正面决战，而是穿插到敌军主力侧后！”
他的手指点在沙盘上敌军后方的某个位置：“这里，是敌军一处重要的物资囤积点，守备相对薄弱！奇兵的目标就是这里！烧其粮草，毁其辎重！”
他带着一种与他年龄和军衔不符的笃定：“前线敌军一旦得知后勤被袭，军心必乱！届时，正面大军再伺机猛攻，前后夹击，敌军必溃！”
这个方案，大胆，奇诡，甚至可以说有些异想天开！完全不符合正统的用兵之道。它依赖于一条不确定的小路，一支孤军深入的奇兵，以及对敌人心理的精准把握。
“荒谬！轻兵冒进，乃是兵家大忌！”
“一旦被发现，就是全军覆没！”
“粮道如何保障？后勤如何接应？”
“黄口小儿，不知天高地厚！”
将领们大多持否定态度，认为这方案太过冒险，简首是把精锐往火坑里推。
马安泰被骂得面红耳赤，但他紧紧抿着嘴，没有退缩，目光下意识地看向帅案后的徐达。
徐达没有参与争论。
他从马安泰开始讲述时，目光就盯在了沙盘上那条被马安泰指出的、毫不起眼的河谷褶皱。
他盯着那条路线，盯着那个穿插点，盯着那个后勤据点。
风险极大，一旦被识破，就是有去无回。
但收益也可能是巨大的！一旦成功，就能以最小的代价，撬动整个僵持的战局！这完全符合他“出奇制胜”的用兵理念。
这个方案，虽然细节粗糙，漏洞百出，显露出提议者的稚嫩和缺乏大战经验。
但其核心思路——避实击虚、奇兵突袭、攻其必救——却像一道闪电，劈开了眼前僵持的迷雾，展现出一种截然不同的破局可能性！
这思路，天马行空，带着市井之徒的狡黠和赌性，却又隐隐暗合兵法精要。
徐达盯着沙盘，久久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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