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安泰跟着朱元璋，像做贼一样，沿着宫里最偏僻的小道，从一个平时几乎没人走的侧门溜出了皇宫。
他跟在朱元璋身后，看着父皇熟练地压低斗笠，混在稀疏的人流中，脚步不疾不徐，仿佛真的就是个寻常百姓，心里觉得好玩极了。这简首比和常茂他们玩捉迷藏还有意思！这可是瞒着全应天百姓的大游戏！
他甚至开始暗自得意，觉得自己这身打扮毫无破绽，还学着前面一个挑担汉子走路的姿势，晃着肩膀，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更像那么回事。
朱元璋偶尔回头瞥他一眼，看他那副故作老成、实则漏洞百出的样子，也不点破，只是嘴角微微动了一下。
两人一前一后，渐渐离开了皇城根下那些还算齐整的街区，拐进了更深的巷弄。
越往里走，周围的景象就开始慢慢变了。
路面不再是平整的青石板，而是坑洼不平的土路，前两日刚下过雨，低洼处还积着浑浊的泥水，散发着一股不太好闻的气味。两旁的房屋越来越低矮破败，墙皮大片大片地脱落，露出里面黄色的土坯。许多窗户用破布或者干草堵着，屋顶的茅草看起来稀稀疏疏，让人怀疑下雨天会不会漏水。
街上的人也变得不一样了。很少再看到衣着光鲜、步履从容的人。更多的是面黄肌瘦、神色麻木的男女，穿着打满补丁、几乎看不出原色的衣服，匆匆忙忙地走着，或者蹲在墙角发呆。一些半大的孩子光着脚丫，在泥地里追逐打闹，身上脏得跟泥猴似的。
马安泰脸上的新奇和兴奋渐渐消失了。
他见过穷。在宫里，他也见过犯错被罚去做苦役的太监宫女，见过最低等的杂役。但他没见过这样的穷。这种穷，是弥漫在空气里的，是刻在每个人脸上的，是体现在每一寸环境里的。这是一种看不到希望的穷。
他的目光扫过一个蜷缩在破屋檐下的老妇人，她怀里抱着一个同样干瘦的婴儿，婴儿的哭声微弱得像小猫一样。他还看到几个半大的少年，围在一个脏兮兮的角落，好像在分食什么东西，看到他看过去，立刻警惕地转过身，用手护住。
朱元璋的脚步没有停，依旧沉默地往前走，斗笠压得很低，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但他似乎对这样的景象并不意外。
马安泰开始觉得身上这身粗布衣服不再只是刺痒，而是变得沉甸甸的，仿佛能吸附周围那些麻木和绝望的目光。他有些不自在地扯了扯衣角，脚步也慢了下来。
就在这时，一阵的食物香气飘了过来——是蒸馒头的味道！
马安泰的肚子不争气地“咕噜”叫了一声。他这才想起，自己疯玩了一天，晚膳还没用。之前光顾着新鲜和紧张，没觉得，现在被这香气一勾，饥饿感立马涌了上来。
他循着香味望去，只见前面一个稍微宽敞点的巷口，摆着一个小小的吃食摊。一个围着油腻围裙的中年汉子正站在冒着热气的蒸笼后面，大声吆喝着：“新出笼的白面大馒头！”
摊子前围着几个人，正在掏钱购买。那刚出笼的馒头，白白胖胖，散发着麦子特有的香甜热气，看得马安泰首咽口水。
他的脚步不由自主地就往那边挪，眼睛首勾勾地盯着那雪白的馒头。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口袋——空空如也。他这才想起，自己现在是个“穷小子”，身上一文钱都没有。而旁边的爹，似乎也没有要掏钱的意思。
一股巨大的失落和委屈涌上心头。
他悻悻地收回目光，正准备强迫自己不再去看，眼角的余光却瞥见了馒头摊旁边不远处，墙根底下的阴影里，蹲着一个小小的身影。
那是一个看起来比他还小几岁的男孩，瘦得惊人，显得脑袋特别大。他身上只穿着一件破烂得几乎无法蔽体的单衣，赤着双脚，沾满了泥污。他蹲在那里，双手抱着膝盖，一双因为瘦弱而显得格外大的眼睛，正一眨不眨的盯着那个馒头摊，盯着那些被买走的热气腾腾的馒头。
他的眼神里，没有马安泰那种因为暂时没钱而产生的委屈和失落，只有一种近乎麻木的、深不见底的渴望。他的喉咙艰难地上下滚动着，干裂的嘴唇微微张开，仿佛这样就能吸到一丝馒头的香气。
他就那么安静地蹲着，像一尊饥饿的小雕像。与旁边买卖的喧嚣，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马安泰的脚步彻底停住了。
他看着那个小男孩，一种陌生的感觉，猝不及防地刺中了他。那不是平日里撒娇耍赖喊饿的感觉，而是一种冰冷的、具象的、带着恐慌的认知——原来，“饿”，是这么具体的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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