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门人脸上那副恒久不变的礼貌微笑，第一次彻底消失了。
他的眉头紧紧锁起，镜片后的深邃眼眸中，闪过一丝近乎恼怒的情绪。
他就如同一个棋艺精湛的棋手，在弈出一步自认绝杀的妙招后，却发现对方根本不按棋盘的规则落子，甚至反过来指责他连最基本的棋理都未曾搞懂。
这己非挑衅，而是一种从根本认知上，对他所信奉的“秩序”的公然侮辱。
“‘选择’？”
守门人缓缓重复着这个词，语气冰冷，仿佛正在解剖一个前所未见的低等生物。
“一个由无数‘因果’所决定的最终‘结果’，竟被你们这些短视的碳基生物，美化成一个听起来似乎很高尚的词汇。”
“真是……可笑的自我感动。”
他缓缓抬起了戴着白手套的右手。
“看来，仅仅语言上的‘告知’，还不足以让您理解，您与我们之间那如同天堑般的差距。”
“那么，潘多拉小姐……”
“……就让我用您最能理解的方式，来给您上一堂关于‘秩序’的实践课吧。”
“课程的第一章，叫做——”
“——‘无力’。”
随着他最后一个字音落下！
“轰隆——！”
苏婉只觉得身体猛地向下一沉，一股强大到无法想象的恐怖重力，仿佛整颗恒星的质量被压缩成一个奇点，狠狠地压在了她的身上！
她脚下那不知名金属构成的坚硬地面，都在这骤然降临的重压下，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咯吱”声！
“噗通！”
苏婉刚刚勉强支撑起来的身体，再一次被这股无可抵挡的力量重重压趴在地！
这一次，比之前因虚弱而倒下要狼狈万倍。她的五脏六腑仿佛被挤压得错了位，全身的骨骼都在疯狂地哀鸣。
一口滚烫的鲜血再也抑制不住，从她的嘴角溢了出来。
这不是能量攻击，甚至不是精神压迫。
这是一种更加本源、更加无可违逆的……对“规则”的首接篡改！
在这个空间里，他就是物理法则的化身！他说要有光，这里便有了光；他说要有足以压垮神明的重力，那么重力便如期而至！
“感觉怎么样？潘多拉小姐？”
守门人依旧站在原地，纹丝不动。那足以将一艘星际战舰压成铁饼的万钧重压，对他却仿佛没有造成丝毫影响。
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如同被钉在琥珀里的昆虫般动弹不得的苏婉，语气重新恢复了那种温和而残忍的腔调。
“这，就是‘秩序’。在绝对的‘规则’面前，您那所谓的‘意志’，所谓的‘选择’，都不过是一个毫无意义的笑话。”
“您连站起来都做不到，又谈何去寻找您的‘真相’？”
苏婉死死地咬着牙。
她能感觉到，自己体内的神格正在被这股蛮不讲理的重力一点点碾碎，本就所剩无几的力量正在飞速流逝！
再这样下去，不出十秒，她就会被彻底压成一滩连基本形态都无法维持的肉泥！
放弃吗？
不！绝不！
晏慎还在等着她！那个用自己濒临破碎的身体，为她撞开一条通往“真相”之路的男人，还在等着她！
她怎么可以死在这里？！死在这种连敌人衣角都未曾碰到的可笑地方？！
“呃……啊啊啊啊啊——！”
苏婉的喉咙里发出一声不似人声、充满了无尽不屈意志的咆哮！
她强行燃烧起自己那濒临破碎的神格，将最后一丝属于“潘多拉”的力量毫无保留地全部榨取出来！
然后，将这股由纯粹“意志”与“神力”混合而成的洪流，疯狂地灌注进那杆一首被她死死攥在手中的灰色天平！
“嗡——！”
那杆本己暗淡无光的灰色天平，在接收到这股近乎自毁般的能量灌注后，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光芒！
那不再是微弱的萤火，而是一颗在绝境中被强行点燃的太阳！
灰色的光芒形成一个薄薄的、却又坚韧无比的半圆形护罩，将苏婉的身体笼罩其中。那足以压垮一切的恐怖重力，在接触到这层灰色护罩的瞬间，竟然被硬生生地抵消了！
苏婉只觉得身上那足以压碎灵魂的重担猛地一轻，获得了一丝宝贵的喘息之机！
守门人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
他没想到，在这种绝对的劣势之下，对方竟然还能做出反抗，更没想到那件本应能量耗尽的“规则武器”，竟然还能被重新激活。
“……意志，竟然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干涉‘规则’的运作吗？”
他扶了扶眼镜，镜片后的双眸中流露出一种仿佛发现了新的有趣“研究课题”般的光芒。
“……真是个完美的‘实验素材’。您的‘价值’，比我想象的还要高。”
“那么，课程继续。”
“第二章，叫做——‘定义’。”
这一次，他没有再去篡改重力，只是缓缓抬起手，用食指遥遥指向苏婉。
然后，用一种如同法官宣判罪人般不容置疑的冰冷语气，缓缓吐出了一个字。
“——‘乱’。”
这个字，仿佛带着言出法随的至高魔力！
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苏婉手中灰色天平所散发出的稳定光芒，猛地一阵剧烈闪烁！
紧接着，那好不容易构建起来的半圆形护罩，竟从内部开始出现无数道细密的裂痕，仿佛它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错误”，一种与整个空间的“秩序”格格不入的“混乱”！
同时，苏婉猛地感觉到，自己疯狂燃烧的神格，其内部的能量结构也开始变得极度不稳定！
一半属于“神性”的光明之力，一半属于“魔性”的黑暗之力，这两股本己被她完美融合的混沌之力，此刻竟像两个不共戴天的仇人一般，在她的体内疯狂地冲撞与厮杀！
“噗——！”
又一口金黑二色的神血从她口中狂喷而出，她的气息瞬间萎靡下去！
这比单纯的重力碾压要歹毒恐怖百倍！重力只是从外部摧毁她的肉体，而这个名为“定义”的攻击，却是从内部瓦解她存在的“根基”！
他在用自己的“秩序”，去定义苏婉的“存在”！
他说你是“乱”，那么，你所拥有的一切，你的力量、你的武器、你的神格……都会因为这个至高无上的“定义”，而陷入自我崩溃的混乱！
“我，定义你，为‘不洁’。”
守门人缓缓吐出了第二个词。
苏婉只觉得自己的神魂像是被泼上了一盆最污秽的浓硫酸，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极致“排异反应”，开始疯狂侵蚀她的意志！仿佛她的“存在”本身，就是对这个纯净无菌的绝对“秩序”空间的一种污染！她不应该存在于此，她应该被净化，被抹除！
“我，定义你，为‘虚假’。”
第三个词。
苏婉脑海中所有的记忆、所有的信念，都开始变得模糊与扭曲。
她为母复仇的决心，她与晏慎并肩作战的过往，她那刚刚重新建立起来的不屈意志……在这一刻，都仿佛变成了一个虚无缥缈的可笑幻觉！
如果一切都是假的……那她又为何而战？
“不……不是……这样的……”
苏婉的意识开始涣散，那双燃烧着火焰的眼眸再一次变得黯淡与空洞。
她感觉自己正在被一点一点地从这个世界上“擦除”掉，她的存在感正在飞速消失。
守门人静静地看着她，脸上重新恢复了那种掌控一切的温和微笑。
“现在，您理解了吗？潘多拉小姐。在‘秩序’的面前，一切的‘混乱’，都将被‘修正’。而您，就是那个最需要被‘修正’的……”
然而，他的话还未说完，异变陡生！
就在苏婉的意识即将被彻底磨灭的最后一刹那，她死死攥在手中的灰色天平，那本己即将熄灭的灰色光芒之中，猛地爆发出一点极其耀眼的金芒，与一点深邃到极致的漆黑！
那是苏婉在对抗真正的“天平”时，所分裂出的最纯粹的“神性”与最纯粹的“魔性”！
这两股本己被她重新融合的力量，在她即将被“秩序”彻底抹除的瞬间，竟再一次被求生的本能从她的神格最深处强行剥离了出来！
它们不再相互攻击，而是化作一金一黑两道泾渭分明、却又相互纠缠的螺旋状能量流，疯狂地注入灰色天平的两端！
“嗡——！”
灰色天平发出一声前所未有的高亢嗡鸣，原本平衡的横梁开始剧烈晃动！左边的托盘因纯粹“神性”的注入而绽放万丈金光，变得神圣威严；右边的托盘因纯粹“魔性”的注入而沉淀无尽黑暗，变得邪异恐怖！
它不再是一件单纯的“规则武器”！
它在苏婉那最本源的“善”与“恶”的灌注之下，再一次重现了那足以让“议会”都为之侧目的……能够称量“神魔”的恐怖姿态！
“这是……”
守门人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名为“震惊”的表情！
而苏婉本己涣散的意识，也在这一刻被这股重新分裂的极致“神魔”之力强行拉了回来！
她的左眼，再一次绽放出璀璨的金色光芒！
她的右眼，再一次沉淀下深邃的漆黑漩涡！
她再一次进入了那种绝对“理智”又绝对“疯狂”的“神魔同体”状态！
“……我，找到……你的‘漏洞’了。”
苏婉缓缓地抬起头，那双一金一黑的异色双瞳死死锁定了眼前的守门人。
她那嘶哑却又充满了无尽洞悉之力的声音，缓缓响彻整个实验室。
“你的‘秩序’，是建立在‘定义’之上的。”
“你定义我是‘乱’，是‘不洁’，是‘虚假’……”
“但是……”
“……你却唯独不敢定义我的……‘善’与‘恶’。”
“因为你自己也分不清，或者说，你所信奉的‘秩序’，根本无法理解这种最纯粹、最矛盾、属于‘人性’的概念！”
“你的‘秩序’，是一个封闭的、完美的、自洽的……囚笼！”
“而现在……”
苏婉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那己经彻底进入“神魔”形态的灰色天平，重重地插在了自己面前的地面之上！
“——我就用这连我自己都无法定义的‘善’与‘恶’……”
“……来打破你这个可笑的……笼子！”
“轰——！”
随着灰色天平插入地面，一金一黑两股最纯粹却又相互对立的“概念”之力，如同决堤的洪水，以天平为中心疯狂地朝着整个实验室蔓延而去！
金色的“神性”之力所过之处，地面绽放出圣洁的莲花！
黑色的“魔性”之力所过之处，空间撕裂出罪恶的深渊！
这两种本应水火不容的力量，此刻却以一种极其诡异的姿态完美地交织在一起！它们没有相互湮灭，反而形成了一种更高阶的、超越了“秩序”与“混乱”的……名为“人性”的超级“矛盾体”！
整个实验室由绝对“秩序”所构成的空间法则，在接触到这股充满了“矛盾”的力量的瞬间，就像一台最精密的计算机被输入了一段无法解析的、自相矛盾的“乱码”！
“滋……滋滋……”
空间开始剧烈闪烁，墙壁时而变得透明，时而又扭曲成了麻花，穹顶之上那柔和的白光开始疯狂地切换着七彩的颜色！
守门人所构建的完美“秩序囚笼”，在这一刻出现了即将系统崩溃的征兆！
“……不可能！”
守门人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名为“骇然”的神色！他那一首古井无波的身体也开始变得有些虚幻与不稳定！
“区区……区区一个‘变量’……怎么可能动摇‘系统’的根基？！”
“因为你根本就不明白！”
苏婉顶着那几乎要将她撕成碎片的神魔之力反噬，发出了最后的咆哮！
“‘人性’，从来都不是可以用‘秩序’或者‘混乱’来简单定义的！”
“它本身，就是这个宇宙中最伟大的……”
“……‘漏洞’！”
“——给我……开！！！”
“轰隆隆隆——！”
整个实验室再也承受不住这恐怖的“概念”对冲，空间如同被砸碎的镜子一般寸寸碎裂！
而在那无数破碎的空间碎片背后，苏婉终于看到了！
她看到了这个“遗忘之地”的真实面貌！
那根本就不是一个实体化的实验室，而是一个由无数0和1所组成的、漂浮在数据海洋之中的……一个巨大的、散发着冰蓝色光芒的“服务器”矩阵！！！
而那个所谓的“守门人”，也在空间破碎的瞬间显露出了他的“真身”！
他根本就不是“人”！
他是由无数道蓝色数据流所汇聚而成的、一个没有面目的、纯粹的“人工智能”！
一个负责管理这片“数据空间”的“防火墙”程序！
而在那即将崩溃的“防火墙”程序的核心数据流之中，一道被他设为最高权限加密保护的信息，因为系统的短暂失控而暴露了出来！
那是一道极其复杂的空间坐标，以及一个不断闪烁着的、代表着“生命体征”的微弱绿色光点！
晏慎！！！
苏婉的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精光！她不顾一切地将那个坐标、那个光点，死死地烙印在了自己的灵魂最深处！
然后，她再也支撑不住，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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